将每片树叶挂在
尽可能多的枝干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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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戴维·温伯格《万物皆无序：新数字秩序的革命》
⊙胡飞雪
美国哈佛大学伯克曼互联网与社会中心资深研究员戴维·温伯格的《万物皆无序：新数字秩序的革命》是本很深刻的论著，只是不少段落枯燥乏味，令人不忍卒读，但也有很多章节意趣盎然，让人爱不释手。读不懂的人可能会说它杂乱无章、不知所云，但慢慢细心品读，当能渐入佳境，领略到它的妙不可言。
《万物皆无序》以丰富的实例展现了漫长而生动的信息建构、分类与传播史，其骨干结构则是从不同层面不同视角描绘、解析的“三阶秩序”（third order）。在温伯格的笔下，大千世界共有三阶秩序。在一阶秩序中，人们整理的是事物本身，比如把刀叉放进抽屉，把书本放入书架，把照片放进相册，某些事物也只能占有一个物理空间。在个人小天地里，一阶秩序显示不出对人的限制和困扰。在二阶秩序中，人们跨过了由威勒姆设计的、连接里外两个房间的气锁，并创造性地发现了“信息”，且将一阶物件的信息与物件本身分割开来。在二阶秩序中，信息既给人们带来了便利，也制造了新的麻烦，所以虽然有很多信息，人们也无法对自己拥有的一切了如指掌、招之即来。比如贝特曼图片资料库这个二阶秩序组织，有张照片显示美国内战时期一名马萨诸塞州的士兵在战场上吃饭的情形，他的来复枪放在身边。这张照片可能被归置在“内战”和“士兵”信息卡片条下，但很可能没有列在“马萨诸塞州”、“来复枪”、“武器”、“制服”、“晚餐”和“户外”之名下。这就意味着，你若要去找贝特曼管理员询问他们是否有一张内战士兵在户外吃饭的照片，他们就得派人到堆积如山的档案柜里去翻找。在1100万张卡片中查找，按一张卡片一秒钟的速度，不眠不休也需四个多月。但在三阶秩序中，我们有了数位，内容被数码化、变成了数位，该内容的相关信息也由数位组成。以前在组织信息时不可避免的限制都被三阶秩序剔除了。数字秩序可无视纸质秩序中“标签一定要比其介绍的事物小”的要求。网上介绍一本特价书的“目录卡”可包含（或链接到）所有买家想要的信息，包括用户评分、作者介绍和书评；甚至还可允许用户只用书中他们记得的一个词组来搜索这本书——“有本描述一个人的脸长得像拳头的书，叫什么名字来着？”这就好比把整本书内容都视作标签。在实体世界中，假如我们要把所有信息都以原子形式储藏，那简直是无稽之谈；但在数字王国中，当信息作为数位和字节形式出现时，却再自然不过。贝特曼的母公司Corbis正是第三秩序活灵活现的呈现：数位的无形性让Corbis能将图片放在每个人可能去寻找的地方。
《万物皆无序》用了很多笔墨追述出生于1815年的麦尔维·杜威创造的十进制图书管理系统，介绍他把思想知识空间化的创举，描画他建造的“记忆宫殿”的状况，但这显然是为了反衬亚马逊嘉年华的进步性、创新性。温伯格指出，亚马逊推翻了杜威的三大观念：首先，杜威试图找寻一个独一无二的通用系统为图书编目，而亚马逊向每个用户提供了独特的组织方式；第二，杜威按主题排列图书，而亚马逊试图找到一种方式，将我们从已知的书A带到以前不知道会感兴趣的书B、C甚至Z，包括很多其他人都买了Z这简单的事实；第三，杜威喜欢十进制数字的精确性、可预测性和独特性，亚马逊却放纵恣意地将书抛向你。
向三阶秩序迈进的，还有英国广播公司（BBC）。自1922年创立以来，BBC在世人心目中渐渐形成了正经古板的“老阿姨”形象，现在它正试图脱胎换骨，重塑自我。过去，BBC一直按照节目、时间表和频道组织运作，现在它也上了网，这赋予了消费者主动选择权，也大大提升了消费者的权益。
创造三阶秩序世界的主力，无疑首推追求利润最大化的商业机构。温伯格就认为，卡西欧数字相机的推销者也是这方面的典型，他们把卡西欧数字相机列放在能想到的所有分类中，包括相机、旅行用品、卡西欧产品、毕业礼物、新品、特价品甚至运动器材。所属的分类项越多，就越能适用于更多消费者。与二阶秩序不一样，这样做不但不会将网上商店弄得一团糟，反而会让商店更有用，更能盈利。
在真实世界中，一片树叶只能挂在一根树枝上，在组织的一阶秩序中，这一限制不可避免；在二阶秩序当中，大部分编目系统，有将书籍列在多个标题下的规定，但二阶秩序的实体性仍要求要选个主枝干，而且对次要列表的内容数量有一定限制。但在三阶秩序中，信息挂在越多的枝干上，就越对我们有利。三阶秩序还给世人一个好处，即更容易捕获信息、共享知识。“一切都是深深互相关联的。”但在一阶、二阶秩序中，人们并不容易发现这种关联并享用这种关联的好处，唯有在三阶秩序中，每个人皆可借助于泰德·尼尔森这个有远见的怪才在20世纪60年代提出的超文本和唯一识别码易如反掌地置身于这种关联之中，并创造出无限的可能性。
如果只谈秩序，那就太过于肤浅了，其实，在温伯格看来，秩序的另一面是混乱无序。商场里的抢购是一阶秩序的混乱；医院病例档案是二阶秩序的混乱，这表现在甲医院和乙医院的病例档案缺乏公约数，无法通用。三阶秩序从一开始就是混乱的，三阶秩序中的事物没有固定位置，它就像空中的云，飘忽不定。互联网创始人蒂姆·伯纳斯·李爵士，明智地确保了网络是个无需许可的地带。无需得到准许，也无需任何人决定在何处放置某种新事物，人人都可发布想发布的信息。当然，这种对互联网三阶秩序的描述太过于理论化、理想化，三阶秩序可能会是什么情形与事实是什么还有不大不小的差距。而在三阶秩序中，仍有不少一、二阶秩序的残存留痕，善于在二阶秩序、一阶秩序中展现存在、施展本领的人也会置身于三阶秩序中，在三阶秩序中创造他们的一阶秩序、二阶秩序。
温伯格费劲吃力地描画三阶秩序，促使我们深思：我们该怎样畅游于复杂的、“混乱”的、“无序”的三阶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