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中海，欧洲的“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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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伟大的海》
⊙林 颐
假如把整个欧洲比作一副棋盘，那么地中海就是棋眼，触一发而动全身。尽管世事如棋局局新，地中海始终是万众瞩目之地。
地中海很神奇。它连接了欧亚非三大洲，孕育了拉丁文明、爱琴海文明和阿拉伯文明，见证了三大宗教的产生与发展。作为人类航海活动最早的、最活跃的场所之一，它在地质构造上的形成时间之古老，超乎想象。根据考古研究，罗马附近的一处猎人营帐出现在43.5万年前，此外，尼斯的阿玛塔遗址、克里特岛的石英手斧、尼安德特人的遗骨等，都展现了早期人类在地中海的丰富活动。《伟大的海》这部大手笔通史，讲述了从公元前2200年至2010年的地中海人类史及围绕地中海所展开的航海商贸、文化交流、族群斗争、政治博弈的进程。作者大卫·阿布拉菲亚将其划分为五个“地中海”，突出了地中海在不同历史阶段的地位的变动。
第一地中海，走出了孤立与隔绝时代，文明曙光乍现。下限为公元前1200年的混乱，也就是传说中特洛伊陷落的前后。海洋的力量一向让人类望而生畏，而地中海周围均有陆地环绕，可在长时间内风平浪静，即便在夏天也很少遭受风暴侵袭，尤其适合大型的桨帆船行驶，由于水位变化甚微，船舶可以较长时间停靠在船坞或码头以便卸货。海洋周边连接着许多物产富饶的地区：金、银、铜、锡、铅、橄榄油、葡萄酒、谷物、牲畜、木材、布匹、染料、香料、武器、黑曜石和诸多奢侈品。所以，那些星罗散落、陆续兴起的周边文明，米诺斯、迈锡尼、古埃及、特洛伊、迦南等，从一开始就在争夺军事强权的同时呈现高度繁荣的商业气质。
第二地中海，存续至约公元500年。腓尼基人与希腊人创造了最早的海上殖民帝国。腓尼基人穿过直布罗陀海峡，在从里斯本到利克苏斯之间的大西洋沿岸建立了一系列港口，作者描述了腓尼基人在公元前800年前后进行的一次环地中海航行，探寻腓尼基早期贸易帝国的踪迹。对古希腊人而言，特洛伊的陷落不仅导致迈锡尼和古典英雄世界的瓦解，在人们的记忆中还标志着希腊人开始游弋于地中海及地中海以外的区域。萨拉米斯战役迫使波斯人转入守势，为希腊人赢得了难以攻破的爱琴海。伯罗奔尼撒战争告诉雅典人，他们的未来在海上，海洋城邦把目光投向爱琴海以外更远的地方。罗马人与迦太基人激烈战斗，从恺撒到奥古斯都，海上贸易和海军力量对罗马人的繁荣而言至关重要。“制海权”在古代世界的政治家眼里成为举足轻重的关键。
第三地中海，西罗马灭亡后的地中海世界形势更加复杂。西地中海与东地中海逐渐分离，东西两边都爆发了一系列危机。西罗马的皇权消失了，以拜占庭为中心的东罗马的皇权则在哥特人、斯拉夫人、波斯人、阿拉伯人的大规模侵袭之下得以幸存。基督教世界拼力阻止伊斯兰文化的扩张，热那亚、威尼斯等意大利城邦与奥斯曼土耳其的军事斗争上升为这一时期地中海的主要矛盾。商人、雇佣军和传教者不断出没，十字军东征再掀波澜。1348年的黑死病毁灭了大量人口。
由此，到了第四地中海时期，不得不应对来自大西洋的日益激烈的竞争以及大西洋优势地位的挑战。第五地中海则成了进入印度洋的通道，确立了一个出人意料的新身份。地中海在中世纪晚期开始走向衰落，但仍不容小觑。西班牙的斐迪南和伊莎贝拉摧毁了格拉纳达王国，大规模地驱逐犹太人和穆斯林，此举深刻影响了西欧的人口结构，并且给20世纪的大灾难埋下了伏线。此外，他们还大力赞助哥伦布，西班牙、葡萄牙、法国、英国将因此在更广阔的海域和更遥远的大陆展开角逐。君士坦丁堡虽然只控制着博斯普鲁斯海峡和马尔马拉海一带，但作为拜占庭和奥斯曼首府曾先后占领地中海一半以上的海岸线。
20世纪的地中海，诡谲迷乱。绝望的离散犹太人，土耳其重新崛起，俄罗斯在黑海很活跃，巴尔干深埋炸药，希腊呼吁恢复荣光，地中海被激烈的炮火碎片化，在两次大战后努力重新聚合。欧洲能否成为更加统一的国际力量，地中海仍然很关键。
地中海的历史如此重要，关于它的撰述汗牛充栋。希罗多德、修昔底德、色诺芬、波利比乌斯纷纷记载各种海战，波吕亚努斯的《论谋略》和维格提乌斯的《论军事》探讨海军的装备、组织结构和战斗形式。随着地中海贸易的推进和人类接触的深入展开，许多地理学著作和航海志里都有大量关于海路航运、水文状况、港口航标、物资供应、避难营地等的记录。但是，地中海史出现得很晚。西方学者在20世纪重新开展地中海实证研究，其中以费尔南·布罗代尔为代表的年鉴学派最有成果。
在1949年出版的《地中海与菲利普二世时代的地中海世界》这部里程碑式的著作中，布罗代尔为地中海史研究提供了全新路径。传统的历史分析主要着重于时间过程分析的事实叙述，而布罗代尔把时间和空间要素融合在了一起，运用长时段、趋势变动、事件史、经济世界、总体史五个概念，把地中海和周边区域视作一个完整的研究单位。布罗代尔成了历史图像建构者，为此而广受称誉，也因此经常被批评。反对意见主要认为布罗代尔过于重视环境因素，或认为他缺乏更系统性和科学性的理解。布罗代尔地中海史研究存在的缺陷，正是大卫·阿布拉菲亚动笔撰写《伟大的海》的初衷。
阿布拉菲亚在序言里就强调，这是一部地中海的海洋史，而非其周围陆地的历史；具体而言，是一部穿行于大海之上，居住在沿海港口和海上诸岛之民族的历史。研究边界的明确，保证了阿布拉菲亚历史研究的系统性和科学性。阿布拉菲亚充分肯定布罗代尔对位于地中海边缘地区的社会如何相互影响的问题给出了新颖且令人激动的回答，但不认同布罗代尔史学的两个核心假设——“所有的改变都是缓慢的”，“人受制于自己无法掌控的命运”。《伟大的海》以“五个地中海”呈现清晰的纵向历史，强调了地中海在各个阶段都在不断发生改变的事实，而造成这些改变的，恰恰是处于历史中的人的思考、决策与行动。
阿布拉菲亚希图重建布罗代尔之后的地中海史。落足点与视角的不同，呈现出别样的史学风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