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息披露如果化了浓妆就是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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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茶叶企业要上市，可传统制茶工艺是商业秘密，不能向外透露。而按承销机构的想法，这种局面是能规避的。可以形成一个简化的标准化生产标准，把这个标准提炼出来，别人也看不懂。但企业传承人却认为这样做就是在骗人，所以，坚决不同意机构这样的思路。
温爸爸的企业准备上市了。温家原本世世代代做茶叶，方圆几百里都有好口碑，温家的茶叶不仅是当地的标签，也远销很多大城市。据说很多人以享用温家的茶叶为荣，就是冲着温家茶叶多年来稳定的高品质。茶叶品质不仅取决于当地的自然环境和茶园、茶树，更取决于制茶的工艺，工艺的优劣直接影响口感、气味和外形。不同的茶叶都有其独到的风格，就与这些因素有关。温家的茶叶以清香著称，喝到嘴里，看似淡而无味，实则唇齿留香。择一闲时，两三人坐下来聊聊天，品品茶，生活的幸福感就会随着那一缕淡雅的清香飘出茶杯，散浮在空中。那一刻是美好的。
最初温爸爸接受祖上的茶园和茶庄时，还停留在传统的生意模式上。每逢茶叶上市季节，各地茶商会来温家取货，借助各地茶商，温家把茶叶销往各个地方。这种生意模式受制于规模，不利于直接和消费者接触，也多了不少流通环节的成本，不利于茶叶生意扩张。茶商当然不会只销售温家的茶叶，也会同时销售别家的茶叶。只不过茶叶在过去受地理条件和运输条件的限制，地域性强，形成了很强的地域偏好，某个地方的人可能更偏向于喝当地的茶叶，对其他地方的茶叶要么喝不惯，要么很少有机会品尝。不过，温家茶园和茶商之间关系比较稳固，交往时间也长，信任度很高。所以，尽管存在各种限制，温爸爸还是坚守着传统的生意模式。
网络兴起之后，居民可以直接通过各种网店购买不同类型的茶叶，天南海北的茶叶都能喝得到。一些茶叶品牌特别会营销，一会健身功效，一会养生功效，一会档次高，一会气质好，反正喝茶已不再是生理需求，而是在品味文化，品味人生。这些茶叶销路还都挺好，直接冲击了传统的茶商。茶商的生意就很难做了。茶商来找温爸爸，是不是得调整思路，弄些新产品？于是，温爸爸找来技术人员协商研究，最后确定了茶饮料发展战略。一来，茶饮料容易上规模；二来，茶饮料也符合现在年轻人的消费偏好。经过几年技术攻关，温家茶园推出了茶饮料系列产品。由于独特的地理位置和人文环境，这个系列产品充满书卷气，在网上大受欢迎，一跃而成了网红产品。
消费市场在网络时代体现出了报酬递增的特点，一旦产品成了网红，就会越来越红，红得自己都难以想象，根本刹不住车。温家茶园只好不断并购来满足产能快速扩张的需求。茶园也因此成了当地的知名企业，不少投行来咨询是否愿意上市，当地政府也鼓励上市。架不住这么多人激励，温爸爸启动了上市计划。对资本市场，温爸爸是外行，完全不了解。幸好他女儿温小妹是个年轻的经济学者，对这方面还是很在行的。因此，温小妹责无旁贷，担负起自家企业上市的主角。然而，在准备上市材料的过程中，温爸爸、温小妹父女俩与主承销商之间产生了巨大分歧。温家茶园的业务分传统茶叶产销与茶饮料两块，茶饮料好办，都是现代化生产线，存续没几年，干净透明，但传统茶叶产销这块就不同了，完全取决于温爸爸的独到工艺，这工艺是温家制茶的商业秘密，不能向外透露的。所以，传统茶叶这块就没法上市了。
按承销机构的想法，这种局面是能规避的。传统制茶工艺虽然靠经验，但也可以形成一个简化的标准化生产标准，只要把这个标准提炼出来，别人也看不懂，就当是温家茶叶的真实工艺，既不影响上市，也不影响温家茶叶的商业机密。机构为何这么热衷传统茶叶这块上市呢？因为品牌价值。毕竟温家茶园有口碑和传承，百年老店的金字招牌非常值钱，在市场上极具说服力。把这块作为上市公司的资产之一，会大大提升上市公司知名度，更能大大提高公司的未来市场价值。机构当然不会放弃这么好的赚钱机会，因此极力劝说温爸爸接受这种上市模式。温爸爸是个非常执着的人。他想的是，如果用一套简化工艺来表述自家的茶叶生产，那不等于骗人？因为这套简化工艺不可能生产出温家的标志性茶叶产品。所以，他死活不同意机构的思路。上市这个事就卡壳了。
对此，温小妹倒是和温爸爸一个心思。大概是家族文化基因的传承吧，温小妹也坚持认为，既然要上市，就得干干净净，不能有一点弄虚作假，哪怕化妆，也只能化个淡妆，决不能化浓妆。化淡妆是礼貌，化浓妆就是蒙人了。温小妹不同意把传统茶叶生意放入上市公司，理由有三条：一是温家制茶工艺只有温爸爸掌握，别人都不掌握关键工序。二是温爸爸掌握的传统制茶工艺非常独到，确是商业秘密，即便把这秘密公开，也说不清楚。换句话说，这工艺可以口头相授，却很难用文字清楚表述，而取决于千锤百炼后的直觉经验，如按信披要求，必然无法如实完整刻画。三是既然要上市，就不能眼里只有钱，还得有社会责任。公司上市了，许多陌生的投资者购买自家公司股票，公司得给这些人赚钱，不能坑这些投资者。温小妹认为，及时、准确和完整，这样的信息披露仅仅尽到了法律责任；而信息披露还得有社会责任之心，对投资者负责，不能让投资者误读、误解，从而产生错误的投资决策。
看到这对较真的父女，原先进来的机构受不了，退出了。温氏茶叶企业上市之路中断了几年。据说，最近准备上市了，因为找到了一家理念相同的机构，双方一拍即合。市场毕竟还是在进步。
（作者系中国人民大学经济学院教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