徘徊在天堂与地狱间的“华尔街孤狼”——读《股票作手回忆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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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启雯
广受年轻人追捧的“爽剧”，早已成为全球流行的文化现象。譬如2020年秋天火热全网的《后翼弃兵》，便是其中一例。它说的是因车祸而成为孤儿的贝丝·哈蒙如何凭借“天赋+执着”成为国际象棋高手，横扫从国内到国际的赛场，最终成为世界冠军的故事。连一向挑剔的豆瓣网友们也曾为该剧打出了9.2的高分。
也许大家都坚信如此“开挂”的人生，只有在文学或影视作品当中才能看到。然而，就在19世纪70年代的美国，一位叫作杰西·利弗莫尔的天才，开启了他比贝丝·哈蒙更加传奇而惊心动魄的人生。他的故事后来被人奉为投资的“圣经”，甚至被当作行业内的教科书，只不过他大显身手的天地并非棋局，而是股市。美国著名记者、专栏作家和政治家埃德温·勒菲弗有机会对利弗莫尔进行深入采访，讲述了其在1922年前传奇般的投资经历，并连载于《星期六晚邮报》，而后集结成《股票作手回忆录》。这部作品一经发表出版，拥趸众多，无论是交易心理，还是人性，均在这份厚重的回忆录中被剖析得淋漓尽致。勒菲弗也从此名声大噪，成为知名财经记者。
从计价员到“华尔街巨熊”
利弗莫尔是谁？早在1999年，《纽约时报》就曾发起了一个名为“百年美股第一人”的民众投票，列入候选的有“金融大鳄”索罗斯，最牛基金经理彼得·林奇、“股神”巴菲特等，但最终高票当选的却是已故半个多世纪的利弗莫尔。在《股票作手回忆录》中，勒菲弗一开始就提到利弗莫尔的投机生涯是从做计价员开始的。
利弗莫尔于1877年7月26日出生于马萨诸塞州的一户农家。10岁时，利弗莫尔就已经明白，随遇而安的父亲绝不会是他效仿的对象。透过从波士顿送来的寥寥数份报纸，利弗莫尔仿佛越出了“井口”看到了头顶上的广阔天空，花花世界的奢华令他萌生了外出闯荡的想法。命运的“牢笼”终究没有困住利弗莫尔，14岁的他揣着5美元搭上了去往波士顿的顺风车。仅仅1年后，他的身价就上涨了200倍。
与当下许多年轻人进入大城市后选择“躺平”的方式不同，利弗莫尔来到波士顿后，便进入了一家证券经纪公司做行情计价员。这份工作让利弗莫尔渐渐地意识到了自己记忆超群的天赋，并很快掌握了盘口语言，甚至能够从股价的涨跌中看出些门道来。利弗莫尔对股价的敏锐直觉使他得到了同事以及客户的关注，甚至是喜爱。
这种被“认可”的感觉，让利弗莫尔找到了自己存在的价值和人生方向，他准备开始投身于自己的生意。在一次午餐的休息间隙，他和人凑了5美元，将理想付诸实践，并从股市赚到了第一笔钱——3.12美元。从此，他一发不可收拾，开启了传奇的一生。
在利弗莫尔赚到1000美元时，他辞掉了工作，全身心地投入到投机事业中去。不到21岁，他就赚到了第一个1万美元。因为总是能赚到钱，以至于波士顿的所有投机商行纷纷禁止他入场交易，并给他起了一个“少年作手”的称号。
1907年10月24日，利弗莫尔达到了他人生的第一个事业高峰。在当日市场崩盘中，他通过做空狂赚100万美元，以至于当时出手力挽狂澜的金融泰斗JP摩根也不得不请他高抬贵手，放市场一马。利弗莫尔次日反手做多，最终结果是斩获300万美元，“华尔街巨熊”之盛名由此确立。这一年，他30岁。
多次起死回生
利弗莫尔是20世纪20年代华尔街赚钱最多的人，堪称投机行业里无人能及的奇才。但是，他的一生也充满坎坷。利弗莫尔曾经四次破产，可是每次都能凭借智慧和意志力，走出困境，东山再起，堪称是华尔街传奇。其中，在1914年，利弗莫尔第三次破产后打的一场漂亮的翻身仗，成就了他一生中最为经典的“战役”。
故事是这样的，破产后的利弗莫尔欠下数百万美元的巨额债务，很多人都认为他这下彻底完了，当时只有一家券商承诺可以为他提供一笔为数500股交易额度的信用支持。也就是说，对他的投机生涯而言，只有一粒子弹，一次扣动扳机的机会，非赢即输。要抓住这唯一的机会需要同时满足四个条件：看对大盘、选对股票、抓住时机、拿出勇气。其中，无论缺了哪一个都会造成永远无法翻身的结果。
由于在1914年8月至12月期间，因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华尔街闭市，在进入1915年2月至3月之时，利弗莫尔已看好大发战争财的伯利恒钢铁公司。在两年中，伯利恒公司的每股盈利已经从6.5美元火箭般地上升至28美元，但是股价始终徘徊在50美元附近，其原因不是公司的经营出了问题，而是整个经济处于萧条中，市场低迷的人气大大地压抑了股价的表现。利弗莫尔从50美元就开始观察该股，但没有急于出手，而是一直等到该股股价超过90美元，才在98美元价位果断出手买进。因为，他认为此时该股已经完全确认了上升趋势，并且达到无法撼动的程度。然后，利弗莫尔再以145美元卖出。就这样，一个破产的人刹那间恢复了所有的成功信心和再次搏击的资本。
为了这一击而中，利弗莫尔花了6周的时间耐心等待，而“博浪一击”的成功操作仅用了2天。利弗莫尔事后回忆，这是他所经历过的最折磨人的6周。在这次的交易中，利弗莫尔判断准确，出手果断，经此一役他再也不是那个从前任人摆布、错误百出的操盘手。
在随后的1929年大崩溃中，52岁的利弗莫尔达到了自己人生中的事业顶峰。他雇用了40名统计员作为自己的助手，在那个没有电脑和网络的年代，用人工计算的方式对市场上全部股票的涨跌进行统计和跟踪，结果发现虽然当时道琼斯工业指数涨势喜人，但是在广泛选取的1002只股票中，上涨个股有338只，下跌却达到614只。利弗莫尔果断卖空，赚取了1亿美元。
靠交易赚钱的难度非常大
利弗莫尔在伯利恒钢铁上的成功投机不是偶然。在此之前，他曾经有过多次重大失误。在书中，利弗莫尔也非常坦诚地记录了自己所犯的各种错误。
比如，在1906年，一家特别的公司引起他的注意，这就是联盟太平洋铁路公司。他认为这只股票已经涨到非同寻常的高位，到了非跌不可的时候。于是他开始做空这家公司，虽然联太铁路公司的股票屡创新高，但是利弗莫尔坚持自己的判断。
就在这时，旧金山发生地震，城市遭到破坏，铁路也陷入废墟。联太铁路大跳水，此时利弗莫尔的身价已经突破百万。然而，过度的自信会使人对危机失去警觉。自信爆棚的利弗莫尔认为那些相信市场还要一直涨的人是“傻瓜”。于是他又一次开始做空了，并将目光继续锁定在联太铁路。他错误地认为，如果160美元价格太高了从而做空它，那么到了165美元更要做空它。利弗莫尔不断地加仓做空，然而一件不可预知的意外发生了：联太铁路突然宣布分红10%作为“额外”奖金。伴随着股价急速上涨，利弗莫尔转瞬间破产了。
但是这次破产也令利弗莫尔有所收获。他发现，报价带来的波动并不能精准地预测价格波动，图表技术也不能预测未来的价格波动。同时，聪明的利弗莫尔很快就明白了一件事，靠交易赚钱的难度其实非常大，仅仅靠研究股票的基本面是不够的。
经历了多次失败后，利弗莫尔意识到：“研究个股比研究整体市场容易多了，以前总是从个股的波动入手，没有考虑整体市场趋势，我必须要改变这一点。”
利弗莫尔也不再轻率地预测股市走势。他认为，有经验的交易者必须避免的一个陷阱是，企图找出大盘交易的涨跌周期，而准确地预测出市场的最高点和最低点是完全不可能的，最好的办法是小心谨慎，避免出错。推动牛市的主要力量是资金，是资金的供给，是投资者真正的态度和情绪，即他们是愿意买进还是卖出。因此，“我一直尽我的最大努力跟踪资金的流向”。
利弗莫尔是一个独行侠，一生只为自己交易，从不听任何小道消息和内幕传闻。尽管利弗莫尔被认为是“投机客”，但他的成功还是建立在他对世界经济的深刻认识上，他对经济现象的穿透力确实为常人所不及。利弗莫尔的心得是，一个股票交易者必须能够看到他所看到的东西背后隐藏着什么，必须对此经过仔细地分析，从根本上说，每个人收到的信息都是一样的，可为什么有人赚钱，有人赔钱呢？就是因为他们对他们所收到的信息理解不同。
这种不同常人的理解力，让利弗莫尔保持了独立性，不盲目在市场变动中随波逐流。“在一些事情看起来已经了无希望的时候，我并不感到慌张，反而仍然按照自己的路子往前走；相反，在一切事情看起来一帆风顺、令人欢欣鼓舞的时候，我却认为，这也许是平仓的最好时机。我就是想比其他所有人都先看到这一点，这就是为什么我总能在沉默中坚持自己的看法，避免和任何可能改变我的想法的人交谈的原因。”
重复犯错是人类的本性
利弗莫尔喜欢名贵的雪茄和钓鱼，拥有漂亮而挥金如土的妻子，他的投资完全依赖于个人分析和自己的资金。他遇到的那些华尔街“老炮”一个比一个奸诈，而利弗莫尔比他们更胜一筹。利弗莫尔因此也被称为“华尔街孤狼”。
利弗莫尔这只“孤狼”没有受过高等教育，没有系统地学习过投资理论知识，他的操作方法完全依靠实战经验，以及从多次血本无归的失败中感悟出来的教训。但是我们从他实际交易中体会到的东西，仍会比纯纸上谈兵的说教要深刻得多。
利弗莫尔认为，犯错甚至重复犯错是人类的本性。比如，他提到曾经因为轻信他人和自我贪婪而面临满盘皆输的局面。对待人性中的弱点和易犯错误的态度，可以说是利弗莫尔教给投资者最多的地方，他始终会从错误和亏损中总结经验，积累和提炼投资禁忌和原则，包括“不要企图抓住行情最后的1/8美元，或者最初的1/8美元，这两个1/8美元是世界上代价最高的1/8美元。”“不论在哪个市场，如果开局便错，就不值得再做下去了。”“开始行动的时候，一上来就满仓是不明智的，除非你确信市场条件完全合适，第一笔有利润否则不可做第二笔。良好的开端是成功的一半。交易的成败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精准选择合适的时机开始行动。”
到了1923年，利弗莫尔在股市上已经拼搏32年了，此时他46岁。但他对自己的职业仍然有一种难以遏止的求知欲，他总是不断地学习股票交易技术。他还对市场心理学怀有浓厚的学习兴趣，曾在夜校学习心理学课程，以便更好地了解人的本性。利弗莫尔的结论是，在市场上起作用的想法也许有好几百万种，但从根本上说，必须学习和了解的心态却只有几个，尤其是恐惧和希望，因为人的本性是有共同特征的。
利弗莫尔认为投资者需要控制自己的情绪，尤其是恐惧心理。恐惧就隐藏在所有正常人生活的表象之下。恐惧可以在心跳的时候、在呼吸加速的时候、在眼睛被蒙住的时候、在被一只手抓住的时候或在听见枪声的时候出现。当恐惧出现时，正常的推理被扭曲了。理智的人在感到恐惧的时候，他们的行为就不理智了。当人们开始赔钱时，他们就感到害怕了，他们的判断力也减弱了，这就是人的本性。而聪明的股市交易者总是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他们在交易时，总是能够想到将来，而不是只想到现在，当然，更不会想到过去。因此，一个知道如何看报价单的人，在这种时刻，就像是一个能够预言未来的水晶球，总能够看出哪些板块正在上涨，正在出现新的回升，将成为新的强势股。
一场失败的人生
然而，令人遗憾的是，这位天才、勤奋的华尔街“投机之王”的辉煌并没有延续下去，在他晚年的时候，不但又一次破产，而且还自杀了。
关于利弗莫尔的结局这本书里并没有记载。很多人把利弗莫尔的自杀归结为始于1929年的美国经济大萧条。其实，在1929年崩盘前，美国经济空前高涨，资金从美国的各个角落涌向华尔街，炒股成为全国性的消遣娱乐，小老百姓们纷纷把全部家当都投入股市。此时，利弗莫尔敏锐地感觉到，美国的工业和金融业即将走入困境，于是他开始持续做空。1929年反而成为了他一生辉煌的巅峰。
但是接下来，利弗莫尔的运气似乎就不那么好了。1931年底，利弗莫尔财产的半数不见了。到1933年，剩下的另一半也不见了。特别是在一些必胜无疑的交易上，利弗莫尔以前常用的方法也失灵了。到了1934年，他不得不申请破产。利弗莫尔破产后，美国经济还处于低谷，股市一直到1954年才有所起色。
1940年11月的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利弗莫尔走进一家大旅馆的卫生间，朝自己的脑袋扣动了扳机。总结利弗莫尔的一生，就像希腊神话中的西西弗斯，在不停地从“白手起家—暴富—破产—从头再来”的循环里面度过。利弗莫尔非常善于总结投资上的教训，但却在一次次失败后，依然赌上全部身家。最后，这位投机大师选择了做空他自己，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我的一生是一场失败。”
其实利弗莫尔有机会选择新的人生，当他把自己挣的第一笔1万美元给妈妈看的时候，妈妈曾经对他说：“孩子，你应该找份正经的工作来做。”但是，他拒绝了。
彼时的美国贫富差距极大，利弗莫尔这样的“高富帅”并不受媒体与普通民众的青睐。媒体称他为滥赌之徒、职业大熊、专事逆市掠夺的强盗。其逆市操作的连连得手以及放荡不羁的生活方式，更令他招致众人的嫉妒。“我亏钱时，是因为我错了，而不是因为我放荡不羁或是过度享乐。”利弗莫尔对公众义务的漠视凸显出了其极为自我的个性。利弗莫尔无疑是伟大的交易者，但是在时代的选择面前，他只能做一只井底之蛙。他的做空令华尔街胆寒，令其财富迅速膨胀，但也让人们开始认清股市的“虚伪”。
如果利弗莫尔能早一些收手，不再参与任何交易，那么他完全可以度过一个美好的晚年。江恩曾评价利弗莫尔赚钱后野心太大了，想控制股市，所以才导致破产。
利弗莫尔离开这个世界时的宁静，仿佛也是在注解他曾说的一句话：“你可能是一时的国王，但你永远无法打败市场。”人的本质中永远蕴含着非理性的一面。交易本来就不仅仅是和外在的市场博弈，更艰难的是交易者还需要战胜自己的本能、情绪等非理性因素。在利弗莫尔的晚年，曾有人问他：“你有这么丰富的经验，怎么还让自己干这种蠢事呢？”利弗莫尔回答：“很简单，我是人，也有人性的弱点。”
利弗莫尔不是不清楚自己的弱点，而且为了控制住这些弱点，他曾总结了很多“铁律”，比如投资者需要着重考虑的是时间因素，是情感平衡，是耐心修炼；投资者切忌一夜暴富的赌徒心态和浮躁心理；投资者最好永远作为市场的学生，不能间断自我的学习过程等。
利弗莫尔也知道，真正意义上的投机并不容易，他自己也总结出投机的要点：“除非你把炒股当作事业，否则你在这行生存的机会不大。”也就是说，要是你只是把炒股当成业余消遣，不肯投入过多的精力，除非你悟性好，能略有斩获，多数情况下，你也必定是输家，并且无论所处的经济背景、股市的规范程度如何，你都很难逃脱这一宿命。
由此看来，利弗莫尔其实很理性，但是他却依然违背了从前遵守的原则，在太多胜利的面前，他对风险的认识一直在淡化：“我一直认为假如只花100万就能得到教训，何必去花那么多呢？”
从这个意义上说，利弗莫尔的一生对所有的投机者都蕴含着强烈的警示：一个让多少人难以望其项背的顶尖高手，最终的结局却是失败。投机，注定是输家的游戏。正像先锋集团创始人、“指数基金之父”约翰·博格所说：“我们忙于愚蠢的短期投机，却将睿智的长期投资放在一边。我们忽视了那些容易获得的天然真钻石，却去寻求那些骗人的工艺复杂的假钻石。”
股市是人性弱点的放大器。利弗莫尔自己也曾说过，犯错甚至重复犯错是人类的本性。可见，纵然理论知识渊博、观察细致敏锐、交易技术出众，但是如果不能克服人性的弱点，那么冒险的次数越多，血本无归的概率也就越大。即使智慧如利弗莫尔，纵然可以多次在失败和成功中循环，但最终也会磨灭对未来的信心。
《股票作手回忆录》一书虽然对情节的处理带有一定的虚构成分，但书中对投资、市场和人生的总结却入木三分。这也是为什么在几十年后，依然有很多人将其奉为自己的投资“圣经”。正如利弗莫尔自己说的——“财富来来去去，股票此起彼落，但华尔街永远没变，因为人性永远都不会改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