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原真实的凯恩斯——读《重读凯恩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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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 瑾
每个学科都有自己的大师，这些大师构成学科的壮丽形貌与山川大地，是后人即使开疆拓土也不能忘却的存在。
对于经济学而言，宏观经济学开山鼻祖约翰·梅纳德·凯恩斯就是这样一位人物。虽然凯恩斯为人熟知，“凯恩斯主义”一词也早已成为学术术语，但是我们对于凯恩斯究竟了解多少？复旦大学经济学教授韦森选择凯恩斯著作作为阶梯，带领我们跋涉于原汁原味的凯恩斯思想茂密丛林，其新著《重读凯恩斯》就是对于凯恩斯的一次真实而严肃的还原。
凯恩斯被认为是20世纪最有影响力的经济学家。凯恩斯主义到底意味着什么，林林总总冠以凯恩斯的名词，是对凯恩斯的继承开拓还是片面误读？作者指出，因为凯恩斯的主要著作被公认晦涩难懂，而凯恩斯又影响巨大，所以出现人人都在谈论凯恩斯却没有人真正去读的现象，以致凯恩斯成为被误解最多的经济学家。
在《重读哈耶克》之后，作者贡献了《重读凯恩斯》一书，结合凯恩斯的原始文本，对凯恩斯的货币与经济学思想进行了一次通盘梳理与解读。经典之所以成为经典，正如小说家卡尔维诺所言：“一部经典作品是一本每次重读都好像初读那样带来发现的书。”凯恩斯作为经济学巨擘，其作品更是具有奠基性意义，阅读凯恩斯的原著，也是回到经济学的发生学现场，重新追溯经济学的正宗。
凯恩斯之所以取得诸多经济学成就，在于他对历史以及思想史的重视，加上诸多现实经验，这使得他有足够的底气突破古典经济学的藩篱。1902年，凯恩斯从著名的伊顿公学毕业，进入剑桥大学国王学院。他主修数学，但是对伦理和哲学也很感兴趣。他最终走上经济学道路，缘于当时剑桥巨子马歇尔的引导。凯恩斯从剑桥毕业之后，进入英国政府的印度事务部。在这段时间，凯恩斯撰写了他的第一部经济学著作《印度的通货与金融》，从中可以看出他毕生的志向和趣味。在这本书中，凯恩斯谈论的都是当时最流行的货币制度问题，而且表露出他对研究货币问题的浓厚兴趣。作者注意到当时凯恩斯已经流露出今天人们所说的“内生货币”的思想，也就是看到了商业银行通过自身创造的信用来创造货币的能量。
不仅如此，这本书还体现出凯恩斯的一大特点，那就是他始终不惮于推翻流俗定见。比如，当时国际主流十分推崇金本位，不少人认为金本位是经济繁荣的基础，其实日后来看，对金本位的坚持可以说是造成经济大萧条的惨痛根源之一。那时，凯恩斯就对这些主流意见颇不以为然，指出黄金在历史上一直是国际货币而不是本地货币，甚至他还断言，金本位前途堪忧，“除非黄金在英国国内实际流通，金本位制实际上将不可能是稳定的。”
随着最著名的《货币论》等书的陆续出版，凯恩斯对货币的论述又上了一个台阶。作者强调，凯恩斯不仅提出了“记账货币”的概念，而且从交易媒介和清偿债务两个方面阐述了货币的本质：“表示债务、物价与一般购买力的记账货币，乃是货币理论中的原初概念”“记账货币是与债务以及价目单一起诞生的，债务是延期支付的契约，价目单则是购销时约定的货价”。作者认为“记账货币”这一容易被忽视的概念之所以非常重要，在于其能帮助我们深入理解货币的本质，理解货币在市场经济中的功能和作用甚至货币制度的制定。“值得注意的是，凯恩斯在这里首先就特别指出，货币是用来清偿债务及与商品和劳务交换计价的东西。这可以视为凯恩斯提出了货币债务起源说（不仅仅是商品交换导致货币的产生）。”
据说，丘吉尔曾经感叹，如果有两个经济学家，那么会有三种不同的看法。因为，其中一个只要是凯恩斯，他就会半路改变自己的想法。对此，凯恩斯的回应是：“当事实改变之后，我就会改变观点。那么，您呢，先生？”这个对话很可能是虚构的，但是其表达的意思则明白清晰。如果你是凯恩斯的粉丝，对他的某个观点非常推崇，有幸当面告知时，也许他会礼貌地微微一笑，然后说道：“很荣幸你这样说，不过我对此观点已经改变了。”凯恩斯一直不断涌现新观点，他对于货币理论的发展也是如此。
一般谈到凯恩斯，很多人都认为凯恩斯就主张超发货币，甚至就是通过赤字来维系经济。作者通过梳理凯恩斯关于货币的论述，比如“货币三论”和文集，发现上述看法是对凯恩斯的误解。作者指出，凯恩斯强调货币政策的通道实际上是非常狭窄的，甚至指出货币市场人为宽松是危险的，“我认为，除了一些临时情况外，贷款不需要对货币市场的宽松产生任何重大影响”。
由此可见，凯恩斯之所以是凯恩斯，恰恰就在于他始终从真实市场角度理解市场，他任职经历不仅在学术界，更在政府部门。他年轻时就参与巴黎和会，中年时深度关注大萧条及其重建，到了晚年又参与筹建了世界银行以及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可以说，在他的时代，他几乎没有错过什么财经大事。值得注意的是，凯恩斯还是一个投资高手，他不仅自己投资，也为朋友理财，其投资生涯可谓波澜壮阔，甚至数次濒临重大亏损又起死回生。在1905年刚毕业时，他的个人资产只有220英镑，到1945年逝世时，个人净资产已经高达40多万英镑。
作者认为，凯恩斯擅长博采众长，其货币理论的诸多观点，是在吸取了杰文斯、维克塞尔、费雪以及霍特里等人观点的基础上，再结合现实观察与投资经验形成的创新。他尤其注意到，对比奥地利学派经济学家主要注重货币思想史研究，凯恩斯对货币制度史更感兴趣，甚至为此进行了大量研究，这使得凯恩斯的货币论述有从现实中来到现实中去的特点。作者说：“记账货币和货币内生是理解他的货币和经济学理论的两把钥匙，而受货币影响的私人企业家预期和消费者预期，才是经济增长和商业波动的关键因素。不理解这一点，就不可能从根本上读懂或理解凯恩斯宏大艰深的货币与经济学理论”。
经济学的作用到底是什么？作者引用了日本经济学家宇泽弘文的观点，称经济学有两个目的：“一个是运用科学和理智理解经济现象；另一个是提出实践性的建议，让人们都过上富足的生活。所以经济学人既需要一颗火热的心，又需要一个冷静的头脑。经济学的这种双重性格使这门学问更具魅力，也更复杂。于是出现了数量众多且有时彼此矛盾的学说。”从这个意义而言，凯恩斯可以说是经济学魅力的绝佳代言人，无论时隔多久，我们总会一次次回到凯恩斯，从他驳杂甚至矛盾的论述中寻求时代的解决方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