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书写智能时代的历史
| ||
|
——读《智人之上：从石器时代到AI时代的信息网络简史》
◎禾 刀
事物的发展总是矛盾对立的。2016年底，阿尔法狗击败李世石。短短几年后，人工智能遍地开花，从车间里的机器人，到无人飞机、无人汽车，以及在全球科技展会上吸足眼球的机器狗等智能设备如雨后春笋，层出不穷。另一方面，快速发展的智能技术引发人们越来越多的担心。2023年，近30个国家签署了关于人工智能的《布莱切利宣言》。这是全球第一份针对人工智能的国际性声明，旨在关注对未来强大人工智能模型构成人类生存威胁的担忧。
2016年，本书作者、以色列籍历史学家尤瓦尔·赫拉利推出了震惊世人的《人类简史》一书，热销20多个国家。趁着热度，尤瓦尔后来又推出了《今日简史》《未来简史》等畅销书。虽然《未来简史》对蓬勃发展的智能技术倾尽笔墨，但尤瓦尔意犹未尽，这才有了专为智能发展立传的本书。尤瓦尔将智能的核心浓缩在“信息”二字上，他带领读者回到人类信息发展历史的源头，从口口相传的故事，到文字书写，再到人工智能，梳理出一条由信息网络塑造的粗壮脉络进阶史。如同尤瓦尔以往的风格，本书带着强烈的问题导向，试图找到信息在促进人类进步的同时，到底会带来哪些危害，人类又该怎样从历史发展中寻找到预防智能灾难的明智选择。
信息网络之魅
“在开始谈信息网络的过去、现在和可能的未来之前，我们得先谈谈一个看似简单的问题——信息究竟是什么”。在本书序言的最后，尤瓦尔这句看似漫不经心的话，实则掷地有声，振聋发聩。
“信息是维持网络联结的黏合剂”，这是尤瓦尔之前早就给出的定义，但无法囊括“信息”二字的深刻内涵。古往今来，因为人类在信息交换中走在万物前列，所以才能抱团取暖，最终在残酷的自然竞争中胜出。在尤瓦尔看来，信息交换并不必然构成分工协作的网络，毕竟自然界的动物或多或少也存在信息交换，但这些动物未能进化成像人类这样的高级动物，根本一点在于它们没能通过信息交换构建起庞大的网络。
尤瓦尔指出，信息网络的发展构建，离不开故事和官僚制度两大前提。当人类纷纷从树上来到地面，也许最初只是因为简单地模仿。但180万年前人类渐次走出非洲大陆，考虑到当时猛兽横行、环境恶劣，更为可信的逻辑或是，这些“吃螃蟹”者通过原始语言描绘了一个诱人的场景，这便是原始故事的魅力。随着文字、印刷术和无线电等的诞生和发展，官僚话语体系下的故事影响力得到迭代技术的加持，不断“塑造出截然不同的人类社会”，进而引领人类文明挺进的脚步。
智能技术则像是信息网络发展的高级阶段，尤瓦尔认为这一阶段不同于历史上的任何时期，更别谈人类对这一技术的发展是否做足了思想准备。“过去，碳基的神经元摆脱不了有机生物化学的种种限制，而无论如何，硅基芯片都能轻松摆脱这些限制”。智能可以永远不睡觉，可以永远不会死去，更主要的是，凭借强大的算法，智能可以用最短时间拿出远超人类想象的各种方案。比如，AI技术的大量应用，使新药研发速度大幅超前，其发展前景也十分广阔。同时，眼花缭乱的智能设备，特别是无人机在几场现代战争场景中展现的强劲风头，已经颠覆了传统战争模式。
智能技术无法跳出硬币两面的矛盾定律，信息网络的飞速发展可以造福人类，同时也可能给人类带来难以预料的难题。尤瓦尔指出，虽然人类能建立大规模合作网络，以此获取巨大的力量，但这些网络的建构方式注定了人类对这些力量的运用常常并不明智。与飞速发展的智能技术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智能技术对阻止生态崩溃的作用并不明显，对遏制虚假信息也未见明显效用，对人类最为紧迫的温室气候问题依旧束手无策。
对于智能技术的未来，尤瓦尔郑重警告：“我们正一头扎进可能毁灭我们自身的、由新型信息网络组成的人工智能时代。”
自我修正之惑
2005年，美国作家托马斯·弗里德曼在目睹全球化蓬勃发展的态势，尤其是看到互联网技术以摧枯拉朽之势迅速拓展其影响力后，欣喜地指出，世界正在变平。然而事实表明，托马斯对信息网络发展带来的改变太过乐观。尤瓦尔分析近年来全球各地信息网络发展的不均衡现象后指出，这个世界并没有如托马斯想象的那样因为互联网的飞速发展变得越来越平，反倒因为文化、政治等形成越来越多自成体系的“信息茧”。“人类社会分裂成一个又一个的信息茧，不但会造成经济对抗与国际局势紧张，还会发展出各种截然不同的文化、意识形态与身份认同。”
1932年，英国作家阿道司·赫胥黎在《美丽新世界》中表达了另一种担忧：随着社会文明的高度智能化，人类随之被边缘化。对于能够独立思考和创新的智能“生命”而言，曾经创造出智能的人类，其存在意义越来越小，只有极少数高智商群体可以勉强利用。因此，大多数人被归入“无用”群体，像机器一样度过机械枯燥的人生。
信息，本质上是一个不带任何偏好的中性概念。尤瓦尔相信，信息并不必然带来真相，只是因为权力的偏好，信息可能变成了一道道选择题，半遮半掩，进而在社会中产生极其深刻的影响。在历史上的信息“饥饿时代”，人们对书本知识的权威性充满膜拜，但随着印刷业的发展，以及个人知识结构和阅历的增长，信息权威越来越取决于读者的自我判断水平。反观今天，信息发展早就从过少阔步迈向了过滥，面对互联网上难以甄别的信息，人类的判断能力逐渐淹没于网络噪声之中。
在梳理信息网络发展的历史后，尤瓦尔认为可以找到避免智能无序发展的“金钥匙”：自我修正机制。
尤瓦尔所说的自我修正机制，其灵感来自工业革命以来的科学技术发展历史。尤瓦尔指出，科学之所以能够推动人类知识的进步，正是因为它容许对现有理论进行质疑和挑战。科学家的工作基于“证据至上”的原则，一项理论如果得不到新证据的支持，就可能被修正甚至推翻。科学界的机制不仅允许理论的修正，甚至鼓励这种修正。科学的发展，依赖于学者们不断检验、反驳和完善现有的知识体系。
尤瓦尔甚至认为，自我修正机制是人类避免自我毁灭的最有效工具。简而言之，人类导致的问题，还是要从人类自身寻找解决方案。
智能时代之踵
根据全球会计师事务所普华永道的预测，人工智能将在2030年为全球经济贡献15.7万亿美元。可观的市场前景，正磁吸越来越多的资金和资源涌入这条业已沸腾的赛道。
随着芯片技术的快速发展，算法技术正呈几何量级提升。而依托算法的智能技术肯定会存在偏见，毕竟拟制算法规则的是人，是人就会存在偏见，就可能在偏见中引导人们在潜意识中形成带有更多偏见的认知逻辑。另一个需要深思的问题是，算法体系的容错机制是否能承受得住庞大互联网可能出现的失控。
智能肯定不是人类文明的终点，就像过去的那些科技一样，每次飞跃式发展，都可能令人类感到有些措手不及，比如20世纪核技术的飞跃，人们就曾普遍感到世界末日即将来临。虽然人类对智能技术发展的不确定性忧心忡忡，但在梳理人类文明发展历史后，尤瓦尔依然选择相信人类自身的力量，尤其是自我修正机制。
可以肯定的一点是，带有普遍性约束意义的自我修正机制，其建立必然离不开全人类的团结协作。然而，“现在全球合作之所以如此困难，一大主因在于一种错误的观念，即认为合作就得先清除所有文化、社会与政治差异”。曾被托马斯寄望于将世界变平的互联网，充其量只是以物理方式将各地各民族各种文化链接在一起。
谈到合作，尤瓦尔认为，人类合作的前提并不是彼此相似，而是拥有能够交换信息的能力。只要我们能够彼此交换，就有可能发现一些共同的故事，拉近我们之间的距离，毕竟，这正是我们智人成为地球优势物种的主要原因。用一句通俗的话来解读尤瓦尔的这段论述就是求同存异，即在求同中逐渐化解异见。同时，构建全人类共同遵守的自我修正机制，需要对人工智能制定并维持一套国际协议。然而，达成并自觉遵守国际协议并非易事，想想此前全球多个国家曾签订遏制温室效应的气候协议，最先退群的却是那些实力更为雄厚、经济更为发达的欧美国家。从这一层面讲，构建具有普遍约束力的国际协议，现阶段依旧任重而道远。
尤瓦尔并不悲观。他在书的最后写道：“好消息是，只要我们放下自满、不要绝望，就能够打造有制衡机制的信息网络，不让权力失控。”信心不失，希望不灭。确实，人类历史上无数次爬沟过坎，何尝不是在反复试错中才找到了破解方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