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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

7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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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千万别被技术吞噬

2017-07-27 来源:上海证券报
  《失控的真相》
  为什么你知道得很多,
  智慧却很少
  (美)迈克尔·帕特里克·林奇 著
  赵亚男 译
  中信出版集团
  2017年5月出版

——读迈克尔·林奇《失控的真相》

⊙杰 夫

2016年4月,美国旧金山。在“F8开发者大会”上,依旧是跑步鞋、灰T恤、蓝便裤行头亮相的马克·扎克伯格发表主旨演讲。他不仅公布了Facebook未来十年的战略规划,更不忘强调初心,将“努力通过技术,让用户可以与所有人分享一切。”

此后一年,外界确实从Facebook上看到了“连接一切”的努力,从加强直播功能、推出Live API、引入无人机直播,再到人工智能、VR/AR和网络基建等领域的投入、研发。但令扎克伯格始料未及的是,也就在这一年,以Facebook、Twitter为代表的社交媒体,成了制造和传播虚假新闻、不实消息的温床。与此同时,一种更为保守的、极端的、民粹的势力在网上崛起。这还不包括因为技术便利、代码开源带来的隐私泄露、信息监控、系统性风险等一些互联网发展过程中存在已久的问题。就在去年末,《牛津英语词典》将“后真相”(Post-truth)选为“年度词汇”,用来描述“诉诸情感及个人信念,较陈述客观事实更能影响舆论的情况”。

互联互通的力量曾一度是一种理想,但事实却充满了不确定性、风险性。随着互联互通的弊端和消极影响日益凸显,世人开始更多关注技术的“阴暗面”,希望寻求解决之道。从尼古拉斯·卡尔的《浅薄》、《玻璃笼子》,安德鲁·基恩《网民的狂欢》、《数字眩晕》,到凯斯·桑斯坦《网络共和国》、《信息乌托邦》,耶夫根尼·莫洛佐夫的《技术至死》和雪莉·特克尔的《群体性孤独》、威廉·鲍尔斯的《哈姆雷特的黑莓》、詹姆斯·柯兰等著的《互联网的误读》,无不在为此努力。如今,这个阵营又再添猛将:康涅狄格大学哲学教授迈克尔·林奇(Michael Lynch)。他对互联网(社交媒体)被广泛使用后所引起的谎言传播、隐私侵害、理性丧失等议题批判,集中在《失控的真相》中。

在林奇看来,当前虚假正构成对自由、真理的威胁,这不只是互联网时代才独有的现象,但互联网却让其前所未有地暴露出来,变得更加复杂。正如林奇所说,互联网可帮助人们“在某种程度上独立寻找真相,而不是由政府或科研机构来主导真相……不仅能让抗议者们有效地组织起来,而且可以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他们的国家发生了什么。如果没有互联网,只要政府残酷打压传统媒体,信息就会丧失扩散的渠道,无法传播出去。”林奇看到的正是克莱·舍基《人人时代》、《认知盈余》所描述的故事,但随后他又话锋一转:“互联网是一个真相论争的战场,血腥而又混乱。因此,我们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难知道何为真相。”此时,林奇显然倒向了蒂姆·吴这边,后者曾写过《总开关》,认为无论从广播﹑电视﹑电影,还是到今天的互联网、新媒体,纵观信息媒介的发展周期,最终总是由行业巨头占据统治地位,试图掌握着信息流的总阀门(the master switch)。谁都难逃这一轮回。不同的是,林奇并非从寡头、权力、政治经济学的立场,而更多从信息传播的角度去审视。

在建立公共对话、真理讨论的过程中,时常会发生“回音室效应”(Echo Chamber Effect)和“信息流爆”(Information cascades)。前者是指在一个相对封闭的环境内,一些意见相近、气味相投的声音不断重复,并以夸张或其他扭曲形式反复,令到大多数人认为这便是事实。而后者指个人处在群体当中,会有意无意受到他人的影响,进而有盲从的举动。这两种效应能使多元意见分化,导致激烈地走向极端、造成冲突。尤其在“人人皆有麦克风”的全媒体时代,不同群体会为了表达己方的主张并确保别人能听到,不断提高嗓门、吸引注意。所以,有时候信息反倒显得不重要,重要的而是表现形式。

多元民主需要接纳、包容多种声音,但悖论是,声音一多难免众声喧哗,在吵闹中“沉默的螺旋”往往无法避免,最终损害了公平民主。林奇多次提及哈佛大学教授、美国著名法学家凯斯·桑斯坦,无论是《网络共和国》还是《信息乌托邦》,桑斯坦认为过分“同质性”对构建波普尔的开放社会或哈贝马斯的公共领域是极为不利的。桑斯坦还有两本书——《谣言》和《阴谋论和其他危险的想法》也多次论证了这些道听途说、以讹传讹所导致的“群体极化”现象。

出路在哪里?林奇强调“公共空间需要公共规则”,无非是摆事实讲道理、有理说理、以理服人。但他深知问题的严重性:互联网的碎片化和因为“志同道合”形成的一个个相对隔绝的“部落”,使辩论无法充分展开,沟通无法真正畅通,成了一种自说自话。他担心的是,互联网表面上让个人权利得以彰显,但却使公共理性逐步沦丧。就此而论,沿着理查德·桑内特“思维的轨迹”,以网络空间为例,林奇写出了一本新版“公共人的衰落”。

为避免谣言和社交网络中一些负面影响,有学者提过增强法律监管、提高信息透明度、建立文化和社会规范等对策,而林奇的解决方案更像是“求诸己身”。他用了“批判性思维”一词,建议人们展开智性、理性的认知与思考。虽然这种知识分子的科学怀疑精神,不一定能把人们引向真理彼岸,但至少不会被牵引着走向愚昧、无知和盲从。批判性思维体现的是人的自主性,有利于我们抵制虚假信息、洗脑和自我欺骗。当一个人有独立人格(现在包括网络人格),并能不被胁迫、不被误导、不被操纵,这个人便是自由的。当人具备了自主、自立、自觉的前提,才有可能去判断信息真伪、价值对错。

就在扎克伯格那次发表完演讲后,林奇对《连线》杂志谈了他的看法:“扎克伯格的理想主义并非全无根基。开源网络最终是好事。可是,你需要将网络力量看作整体,扎克伯格已经展现出无人能比的天赋,正将网络推向极少有人能预见的方向。他会以一种方式或其他方式不断重复这样做,他甚至会将360度全景摄像机放在你的客厅中。”没错,只要互联网还是创意和知识的集市,它总不至于是坏事。而林奇写作本书的最大价值在于再次提醒世人:小心被技术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