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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故事没有褒贬,无非说明了各个民族的不同性格。以这个故事作为开头,本文想对中国以家庭宗族为中心的传统社会,用金融学的理论来解读。金融学当然探讨的是银行、保险、股票市场等等,但本质上讲,是研究人们在不确定的环境中如何着手资源的时间配置的学科。中国古代是一个十分保守的社会,而金融却是一个非常现代的概念,两者怎样能联系到一起呢?
现代人的结婚生子、买房买车、子女教育以及退休养老,一般都可以通过金融工具有效组合来规避风险并实现效用最大化。但这些都以发达的金融市场作为前提。金融市场的发展,除了为我们规避不可预见的风险以外,还可以实现财富的保值增值。但是中国的传统社会没有保险、退休金、股票这些投资工具,更没有一个金融市场,那么人们是怎么规避未来风险,安排不同年龄阶段的生活需要呢?他们靠的是家庭和宗族关系。
在家庭里,养儿防老其实就是一个投资的概念,而且还是一个保险和信贷的概念。“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不光是古代社会的伦理要求,更是那时每个人保证自身晚年生活的必需。儿子在未来赡养双亲,其实就是父母收益现金流的回收。从这个意义上讲,中国传统社会并非不存在“证券”这种投资工具,只是以子孙后代这样一种人格化的形式体现出来。
耶鲁大学的金融学教授陈志武把这种人格化的养老金、保险金和信贷称作“隐性金融合约”。它的执行机制不靠法官、检察和警察,而是靠“以孝治天下”的文化的约束。父母在小孩出生之后就给他们灌输一个观念:你要孝敬,要听父母的话,那怕这话是不合理的。这种伦理观念是保证隐性金融合约执行的一个前提条件。儒家思想有一个观念深入人心,那就是“父母在,不远游”。父母的未来都投在了儿子后辈身上,如果孩子说走就走,那么父母的投资利益就难有保障,也就是作为“股东”的父母利益就受到侵犯。
如果说后代起的作用好比现代养老金、保险和信贷的功能,那么家庭宗族就是一个资本市场的概念。比如,现在的农村仍然存在这样的现象:一个大家族里哪家要娶媳妇了或者盖房子了,需要一次性的大额开支,就会向家族里其他亲戚借钱,他的亲戚也觉得应该尽最大可能借钱给他———但这样做有一个前提,那就是等到我也要盖房娶媳妇了,他也得借钱给我。而且这个钱他是会还的,因为他们之间还有很多地方需要相互依靠。因此,家庭宗族是一个无形的金融交易市场,交易的内容是看不见摸不着的隐性承诺。家族的血缘关系可以帮助这些承诺更好地在家族这个范围内执行。但一旦超过宗族范围之外,诚信就成了一个大问题,你要在宗族范围之外去借钱就有困难了。
传统的中国社会靠社会关系的“泛家庭化”来解决这个难题。所谓社会关系 “泛家庭化”,最典型的例子,比如拜师学艺,老师被称作“师父”,学生被称为“弟子”。“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不仅如此,先入门者为师兄,后入门者为师弟。学生的学生又称为“徒子徒孙”,以至于无穷无尽。通过这样名义上的称呼及日常生活把这些素昧平生的人联结成一个家庭,甚至一个大家族。再有,某某人到地方上做官,百姓往往被称为“子民”,而地方官就相应就是“父母官”。本来是统治和被统治的关系,现在名称巧妙一改,似乎变成父母与子女的家庭关系了。还有,如果两人同年考试中举,便会以“年兄”相称。这样,家庭和宗族的关系越来越宽,乃至无穷。费孝通就分析过,中国传统社会的宗族关系“譬如一粒石子投入水中,激起圈圈涟漪,离落水点最近的那一圈就是血缘关系,其次的一圈就是姻缘关系,再下面就是地缘关系等等不断扩大散播开来。”靠着这种“差序格局”的关系,渐渐将信任的范围也不断扩大。这在一定程度上也解决了中国传统社会“资本市场”的有限性。
这就是说,只要这种“差序格局”经营得当,你可以在自己结婚盖房的时候在更大的范围内借到钱了。因为这种“差序格局”是不断扩大的资本市场。但无论这种内部资本市场再怎么扩大,还是十分有限的,这就需要现代意义上的资本市场,要靠非人格化的交易来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