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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先生“流氓的变迁”想必是很多人都读过的,文章给我们勾勒了一幅流氓是如何逐步演变的历史画面。战国时代,“墨子之徒为侠”,多尚武,但“惟侠老实”。可是待后来真正老实的侠被专门借权贵之力而“取巧的侠”替代后,也就多为权贵们所豢养,“士为知己者死”便成为了他们效忠权贵的信条。久而久之,侠气消失,盗气浮出,但“绿林好汉”仍属侠流,盗气也是需要勇气的。等盗气也没了时,就只会冒奴气了。尽管奴才只会为虎作伥,惟“主子”马首是瞻,但对“主子”之外的势力也不是不分软硬而一概嚣张的,于是乎,奴才就变成了流氓。
在“打听印象”中,鲁迅先生痛快淋漓地鞭笞了中国人喜欢打听新来的外国名人或阔人对中国印象如何的所谓“脾气”。他引用英国哲学家罗素到中国讲学时说的一句话,令人回味无穷:“你们对我这么好,就是要说坏话,也不好说了。”这话被“打听印象者”们视为“滑头”。在我今天看来,说罗素滑头也并不冤枉,吃着你的喝着你的,能说你不好吗?但这不等于他就没有别的印象,如果非得使其说出来,可能就“没下顿”了———“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短”是也!当然,“滑头”的代价是其原则立场的丧失,对有些问题就可能视而不见,见而不言,甚至言非所见。
眼下某些被社会捧得“不一般”而自视也“不一般”的专家学者的言行,更让我深刻地理解了鲁迅先生这两篇杂文的深刻寓意,也就更钦佩这位真文豪那入木三分的观察与批判能力。
最近,先是有“不一般”的“官员学者”(有着官方行政机构的职务与身份者)宣扬中国农民工(初等劳动力)的工资上升得太快,明确反对大幅度提高这些劳动力的工资;继而又批评媒体“太过煽情”,反对公共财政出资兴建“平民医院”。这明显属于视而不见的论调!话出口前,可曾认真分析过农民工的工资到底在过去几年增长了没有,可曾仔细地横向比较过农民工报酬的相对变动状况?说农民工的工资高了,不就意味着那些大大小小的雇主相对少得了吗?而雇主尤其那些大中型雇主是什么人?相对的富人,权贵或新贵!
如果说为弱势群体呼吁便是 “太过煽情”的话,那国内的媒体“煽情”远远不够。因为市场经济的建立与以媒体发挥越来越重要作用为先导的“公共领域”逐步扩展须臾不可缺,没有“公共”性的充分体现与“市民社会”的应有发展,没有弱势群体声音不断呼出的有效空间,就不可能建立起可持续、公平、高效的市场经济体制。至于“平民医院”,自然含有更多公共财政补贴的色彩,它的存在自然会减少非平民医院所应得到的财政补贴,富人自然不乐意。但是,学者尤其是那些在政府研究机构任职的“官员学者”,在发表意见建议时,难道不该充分考虑社会公平公正与效率的均衡?
笔者特别想提出的是,近些天来所闻所见作为反映民声的“两会代表”的某些“官员学者”的某些言论,个别代表针对诸如城市拆迁补偿、“春运”火车票价调整以及农民工利益的民生问题所发表的观点,弥漫着一股拿弱势群体利益不当回事甚至当牺牲品的气味。在这些涉及当今中国社会公平公正的敏感问题上,特别是作为财富承载与增值的最主要化身的土地,于市场经济体制、运行机制以及社会法制尚不健全的现阶段,在被集中过程中是最需要考虑原城市居住者与农村耕种者的利益补偿问题。站在仅仅是较为初中等水平的城市化与工业化的当今,完全可以预期的是,伴随城市化与工业化的长驱直入,土地增值的后劲非常强大。所以,即使对现今让出土地者予以大幅度补偿,过几年再回头看,都可能是十分的不足,更何况过去与现在的征地补偿实在是少得可怜。更引人关注的是,这些让出土地者是占社会大多数的相对不富或者较为贫穷的弱势群体,如果他们的利益得不到应有补偿和与时俱进的增长,就会形成被“贫民窟”包围的城市,这无论如何都算不上和谐与稳定。
让人纳闷的是,这些在改革开放之初曾颇具批判精神的学者,怎么在财富大大增加、社会阶层贫富明显分化的今天,却再也找不到原来那点“侠气”了呢?莫非真被鲁迅言中,既然权贵帐下好生活,何必再四处闯荡江湖做“有上顿没下顿”的窘迫“游侠”,以至“真老实的侠”越来越少,“取巧的侠”越来越多?至于条件嘛,自然是要为那些“好生活”供应者们摇旗呐喊了。而且,或者也正如罗素的感受,这些人可能从前持有某种批评性意见,却架不住被某一阶层包围后那种舒适感的诱惑,因而被问及对这一阶层或同其相关的经济与社会政策问题的“印象”时,只能“你们对我这么好,就是要说坏话,也不好说了”?
在深深感佩鲁迅先生的锐利眼光之余,实在还有忧虑。因为按鲁迅先生的推断,“奴气”之后,就离流氓不远了。但我又实在是从心底里希望某些学者,尤其是有着政府官员身份、由公共财政发工资的那些“官员学者”,千万不要步上鲁迅先生所讲的“变迁”路径,真心企盼他们俯下身子,走进最基层的普通民众之中,多观察多倾听,多些“真老实的侠气”,凡事想好了再说,慎言,慎言,再慎言!
现代经济学并非就不注重仁慈与正义,不妨听听鼻祖亚当·斯密在其《道德情操论》中一再强调的一个观点:“对自己幸福的关心,要求我们具有谨慎的美德;对别人幸福的关心,要求我们具有正义和仁慈的美德。前一种美德约束我们以免受到伤害,后一种美德敦促我们促进他人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