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 东

　　中央财经大学教授

　　当灾难，特别是不可抗力的重大自然灾难突降时，我们会越发强烈意识到人类本是个互助的整体。此时的公共利益与私人利益高度一致，甚至私人利益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依赖公共利益而得以保存。因为当人类赖以生存的自然环境遭遇重大变故时，很难再有你我他之分。此时，只有作为一个互助整体，才可能增强自身和他人的抗灾救灾能力。这是理性个体的最大理性所在。这也是为什么无论哪个国家在发生重大灾难事故时，只要是为了救灾救难，法律都许可公共机构拥有无条件征用私人财产的权利。

　　虽然当今市场经济社会利益高度分散，但同时，即使在正常平安的年景里，个体私人利益之间的相互依存程度，保存他人群体利益与增进作为自身生存与发展的前提性，也都是从前任何一个历史时期所无法相比的。只因为在市场交换不断延展和深化的过程中，社会分工和专业化越来越细致，任何个体离开了市场交换都将无法生存，更别说发展了。理性的个体若要增进一己私利，就必须为更多的人提供有价值的商品与服务。越是以低成本为更广泛的人群提供同等质量或更高质量商品和服务的人，其私人利益积累也就越多，也就越富有。所以那些当红影视明星或畅销书作者，就比那些学院派艺术家、小众作家、学者，在物质收入上要高得多。无论后者怎么强调创作的严肃性和思想性，都无法改变这一结果。

　　但这也恰恰说明，在当今世界，那些最富有者必定是更加仰仗和依赖最广泛社会公众的人。除非这些巨额财富通过特权寻租而来，那另当别论。仅就合法、合理的正常情况讲，如果要说“贡献”，在市场等价交换的环境里，产品或服务提供者同公众购买者是一样的，是相互的“贡献”。巨额财富积累者在向市场提供产品或服务时，固然包含着勤奋和努力，但只有最广泛公众的认可、接受和持续性购买，才会促成其产品生产与经营规模的扩大，才更加激励服务提供者的热情，增加其进一步提高收入的机会，也才能够确认其较好的市场和社会地位。所以，私人财富积累越多，公共责任越大。当特别重大灾难发生时，危及公众人数越多，造成的破坏与损伤程度越大，那些巨富者越是有责任在第一时间作出反应，伸出援助之手。

　　巨富者的这一举动并非是了不得的“慈善”之举，而是理所应当的，是履行其应有公共责任！巨富者的捐助行为并非纯粹为了他人利益，也是为了其私人利益，因为他的巨额利益是建立在公共利益之上的，离开了公众的公共利益，就没有任何财富积累源泉。而且，富有从来都是相对而言的，富有的人总是相对那些不富有的人而言的，离开了那些相对不富有甚至穷人，就谈不上什么富人，更不用说巨富。

　　由此，那些在灾难发生后的第一时间行动，捐钱捐物，并主动保持自我沉默的低调富有者，最值得肯定。那些以为捐点钱就高尚得不得了，并趁机在媒体大做广告者，最是虚伪，最易遭人诟病，甚至不排除“发灾难财”的意识在作怪。这种意识和行为，与那些没有在第一时间行动，或者相比其收入和财富积累，只是象征性地捐出一点钱财的巨富者一样，其恶劣影响与伤人程度甚至比自然灾难都要来得大，是现代社会所最不能容忍的。因为这些人没有明白，相比那些在第一时间赶到现场冒着生命危险救灾的人，你的钱财又算什么呢？何况那些急需救助的受灾者过去和将来都是你财富积累的贡献者。他们更没明白的是，金钱本身并没有力量，只有人才是力量的源泉。即便是从做生意的角度讲，他们也许忘记了最通俗的一个道理：有人气才有财气！不会持续聚拢人气的人，是不可能持久把握住财富的！

　　不同于成熟市场经济国家的是，中国是从行政垄断一切财富和资源的高度计划经济逐步转轨过来的经济体，原本大家都是没有财产积累，都几乎一样的贫穷。三十年转轨的结果，今天的中国已有不小的穷富差距，而且这种差距在大幅度快速拉大。但需要追问的是，那些今天已遥遥领先的巨富——无论是那些以私营、民营或股份制等方式拥有或经营企业的人，还是那些从事服务业的明星，尤其是前者，企业的建立与经营，巨额的财富积累，不都是由原来政府垄断资源中分化出一部分作为基础的吗？不都是因为获得了更多公共政策支持的结果吗？特别那些诸如土地、矿藏等自然垄断性资源以及类似金融业等政府严格特许经营的行业，没有来自本质上属于全民的财富与政策的支持，本领再大，才能再出众，也是无法建立起企业并不断壮大的。

　　想一想，以如此基础，通过如此方式积累起巨额财富的少数人，当国家遭遇特大自然灾难时，有什么理由不在第一时间行动，回报社会公众呢？亚当·斯密在《国富论》里阐述过财富积累的“邻居效应”，在重大自然灾难发生时的抗灾救灾中，那些未直接受灾人们的反应与救助行为，尤其是钱财捐助，更是有着“邻居效应”。贫穷者的一元捐助，其社会价值也许将远远高于巨富者的几百万元。

　　天底下从来就不存在只有利益没有责任的事情，自然灾难也不会对富有者网开一面！谁都该清楚，无论已经拥有多少财富，当你哪一天也处于重大自然灾难的围困之中而急需救助时，那些都是苍白而无力的；谁都不应该忘记，财富越多，你的私人利益就越是依赖于公共利益，你的公共责任也就越突出越重大，就越离不开普通公众组成的社会。

　　当然了，那些通过特殊利益集团相互勾结，利用各种寻租等非法手段聚敛巨额财富者，此时若在惨烈的特大灾难面前，没有心灵的震撼和忏悔，且没有任何收敛的意识，更没有足够的行动，那就只剩下苍天不容的罪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