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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创作过《阿信》的著名女作家桥田寿贺子编剧的日本长篇电视剧《冷暖人间》,描述了在“失去的十年”中日本人在生活和心态上的跌宕起伏,是了解今日真实日本社会的一个绝佳窗口。剧中不少细节很值得我们细究。笔者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小岛家拉面馆的遗产纠纷事件。
故事的原委大致是这样的:冈仓家最勤劳朴实的二女儿五月嫁了小岛家的长子阿勇。小岛家经营着一个小拉面店。经过几十年,拉面店所在区域刚好成了东京寸土寸金的黄金地段,小小面店占地不多,但在当时的日本神话下也出现了数百倍的暴涨,达12亿日元之多(按当时的汇率计,约合2亿人民币)。这一下,五月的两个姑子开始算计起这笔巨额遗产(两个小姑每人可得2亿日元,相当于3000多万人民币)。于是,她们极力怂恿母亲卖掉拉面馆,以拿到父亲的这笔巨额遗产。
但这笔钱不那么好拿,要付出高昂代价。按照日本相关法律,这笔遗产必须要交遗产税,而且还不低。根据日本税务局的规定,凡留下4亿日元遗产者,都须交60%的税金,而超过20亿日元者,则要交税70%。简单算一下,小岛家12亿日元的房产,除去各种费用,拿到手估计也就4亿日元。给了两个小姑子的份额后,简直所剩无几了。这将给一直以来靠拉面店经营为生的五月一家带来沉重的生计问题。更何况,五月的婆婆还想把丈夫留下的拉面店继续经营下去,这是传统日本女人所特有的执着和坚韧之处。最后,结局还算圆满,阿勇帮妹夫还掉了1500万的债务之后,两位小姑放弃了变卖遗产的念头。
领教了日本遗产税的厉害了吧?据说,因为高昂的遗产税,以前日本人曾有个非常极端的想法,即要选择地价较低的时候死亡。难怪五月的老爸冈仓也感叹,“政府不该把地价弄得这么贵,搞得人生计都成问题”。对于这一点,就连日本皇后美智子也有同样的无奈。出生豪门的美智子,父亲是日清制粉的老板正田英二。上个世纪30年代,正田购进了东京品川区的高级住宅,美智子进入皇室之后,仍对娘家的这座豪宅念念不忘。1999年,95岁高龄的正田英二去世,留下的遗产变成一件比较难缠的事。尽管家底丰厚,她的兄弟姐妹们从父亲那里继承了大量的股票、房产和别墅,但依然因无法缴付高昂的遗产税而与当地的税务局纠缠不清。本想从皇亲国戚中谋点私利,却反而成为众矢之的。2002年,迫于压力,税务局查封、拆除并公开拍卖皇后娘家的这座百年豪宅。有意思的是,这一“烫手的山芋”至今都还没找到下家,非但税务局拿不到半个子,美智子的兄弟姐妹更是身受高房价的困惑而拿不到任何好处。
由此可见,日本国民对高昂的遗产税怨声载道,负面影响甚大。近年来,西方发达国家也不断有人对高昂的遗产税提出质疑。理由不外乎,遗产税的税率适用比较复杂,征收成本较高,很有可能得不偿失;不利于吸引大量的投资和人才流入;并未真正有效提高他们的政府财政收入等等。但是,日本对遗产税情有独钟,乐此不疲,激情丝毫不减当年,最主要的原因就在于日本政府看重其中所具有独特的收入分配调节功能。
根据某些经济学家的研究,日本的遗产税占税收收入的3.5%,美国占1.1%,法国占3.0%,新加坡占0.4%。但值得注意的是,遗产税虽小,而遗产税对国家内部的收入差距调整和财富代际转移的本质功能不容小觑。高遗产税会促进社会公益事业的蓬勃发展,提高社会民众的整体福利状况。“征收遗产税是美国社会慈善事业兴旺发达的重要原因之一。根据美国联邦法律的相关规定,无偿捐赠给医院、学校、展览馆、研究所、教堂等机构的钱,都可从遗产税中扣除”。因此,“美国巨富们纷纷把钱捐给公益慈善机构,或以自己名字命名设立基金会,这种做法已成为富人减税和出名的重要途径之一”。对此,我们也能对世界首富比尔·盖茨捐助慈善公益机构巨资的行为豁然释怀。
最后,则是遗产税的财富代际效应和社会正义的象征性意义。富人的孩子所拥有的可供其成长和发展的资源要天生比穷人的孩子多得多。虽然富家子弟多有纨绔子弟,但不能忘记,富人后代取得成功的机遇比平常人就要大得多。如果继续沿着这一社会轨迹下去,就会造成“穷人越穷、富人越富”的“马太效应”。因此,直接的巨额遗产不仅不利于激发人们的创造力和奋斗精神,可能还会带来社会结构的极端分化与阶层矛盾的急剧激化。
从这种意义上讲,开征遗产税的真实意义恰恰在于在多大的程度上能激励社会公正的意识。要知道,社会公正的意识与社会财富的创造同样不可或缺,有时候甚至是相辅相存的依赖关系。哈佛大学法学院教授马克·罗伊在《公司治理的政治维度》一书中说,为了实现社会的稳健发展,“不同的国家通过不同的途径实现了这种社会的和平稳定,这些途径根植于商业企业、所有权模式以及治理模式之上”。在这些多样性分叉路径中,遗产税制度正是激励社会和平与公正意识的一项重要制度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