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世界没有想到本次金融危机正在动摇他们的核心竞争优势:金融。
围绕超主权储备货币取代美元本位的论争,绝不仅仅是金融学领域的一个偶然事件。12年前,亚洲遭受金融危机时,西方可以闲庭信步,隔岸观火,今天的西方尤其是美国,却不能不格外紧张与不安。因为持续发酵的金融危机不仅将美欧十年来取得的金融成就摧毁大半,更在点燃各国对美国主导的既有国际金融秩序的愤怒之火。偏偏急火攻心的美联储在这个节骨眼上再次开动印钞机向市场投放美元。于是,连一向温文尔雅的中国央行行长周小川也拍案而起,他提出的超主权储备货币的主张,很快在国际政经领域产生了“蝴蝶效应”。神经异常敏感的美国头面人物迅速反应,坚决反对设立新全球货币;原本对美元的老大地位一直心怀不满的欧盟也跟着出来帮腔。在涉及西方世界核心利益时,欧美总归还是同调。当然,中国并不孤独。谁都知道,在新的最优选择出现之前,包括中国在内的世界各国并不愿意看到美元迅速崩溃。新兴经济体之所以纸上“逼宫”美元,不是由于他们正在变得咄咄逼人,而是这些长期处于金融外围地位的弱势国家已无法忍受金融帝国主义的无休止剥夺和“忽悠”。
自从现代资本主义诞生以来,资本主义建构的一系列市场经济制度确实是世界经济繁荣与发展的巨大动力。市场经济也因此被普遍认为是人类所发现的最有效的组织生产和安排分配的方式。美英主导设计的布雷顿森林体系在维护世界经济与金融稳定,促进国际贸易和投资方面发挥的作用一点也不容否定。美国在战后相当长时间里,也的确承担了维系世界经济稳定的负责任大国角色。但是,正如笔者曾在此栏说过的:把全球金融体系的安危系于美国一身既是历史赋予美国的机遇,也是历史对美国国际责任感的考验,更是一种危险的游戏!尽管现今的美元本位有一定的历史必然性,但让一个本质上是自私的主权国家的货币长期充当全球货币领域的公共产品,本身就是一种扭曲的制度安排。
不错,美国确实承担了美元作为国际货币本位币的相应成本,例如美国必须执行稳定而连贯的货币政策与财政政策,必须避免发生清偿能力与保证其货币信用之间的冲突(即“特里芬难题”),与并在发生金融危机时扮演最后贷款人的角色;美国还应该拥有高度发达且自由的资本市场以尽可能降低交易成本。但是,与拥有美元本位所获得的巨大收益相比,美国承担的上述成本,真犹如九牛一毛。例如,仅仅是美元铸币税收入一项,就是天文数字。有人算过一笔账,截至2008年,美国发行的国债总额为9.6万亿美元,欧洲美元约4万亿美元以上;另外,从1940年至2007年,美国累计财政赤字4.8万亿美元;仅仅此三项统计,美元国际货币本位币地位就使美国获得的铸币税收入就超过了18.4万亿美元,相当于美国2008年GDP总额的1.3倍。而没有国际货币本位币的中国就为其贡献了十分之一。近20年来,美国之所以能够在债台高筑和赤字居高不下的情况下依然花钱如流水,一个重要原因就是美元在国际结算中的主导地位。今天,尽管欧元在苦苦追赶,但美元参与的外汇交易依然占全部外汇交易的86%;全球约66%的外汇储备依然是美元。某种意义上说,世界上所有以美元标价的资产都可以视作美国的资产。中国无数的产业工人辛辛苦苦换来的外汇储备到头来只是一堆随时可能蒸发的绿纸。至于美国凭借美元霸权,通过操纵美元利率或汇率来定期对外辐射经济风险,让各国承担美国经济调整的成本,更是赤裸裸的剥夺。
可以说,全球经济与金融失衡使得美联储长期以来低成本地扮演着各国央行的角色。美元作为金融帝国主义的标志性符号,一直是美国高边疆战略的三大核心优势之一(另两个是军事和技术)。美国借此优势不仅在遭遇金融危机时成功转嫁危机,还拉开了与外围国家的差距。更令这些国家难以容忍的是:美国轰轰烈烈的所谓救市计划其实就是选择在何时印刷美元的一场游戏。这才是不平等国际金融秩序下的现代荒唐剧。从这个意义上说,中国等新兴经济体对建立超主权储备货币的期待,是迈向公平合理的国际金融秩序过程中再普通不过的诉求。
从货币主义角度来看,国际储备货币长期而言是中性的,无休止的流动性释放除了引发滞胀以外,还会使美国之外的美元持有者对美国的信誉和美国经济失去信心。而今,包括中国在内的许多国家已经看得再清楚不过,美国政府对美元债权人的口头承诺其实是一种国家级的“忽悠”。购买美国国债,其实就是美国用做工精良的纸换回另一种同样做工精良的纸的游戏。早已力量使用过度的美国既无实力也无意愿对美元的发行承担无限责任。虽然还能凭借暂时的竞争优势维持一段时期的美元本位,但华盛顿其实也很明白:今日的世界业已形成美洲、欧洲和亚洲三足鼎立的经济格局。为着国际货币的均衡,理应形成美元、欧元以及可能的“亚元”或“人民币”相互制衡的稳定三极。因此,全球货币金融领域的公共产品由目前的单极霸权向均势结构变革是大势所趋。美国可以推迟这一天的到来,但无法改变趋势。在金融危机将金融帝国主义的极端伪善与自私面目彻底暴露在世人面前之后,全球货币金融领域的公共产品变革将以不可阻挡之势到来,金融帝国主义历史或将由于本次经济与金融危机而走向终结。能够保持币值长期稳定的超主权全球储备货币,不是人类的超现实理想,而是理性选择。
(作者系上海外国语大学东方管理研究中心副主任、经济学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