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伟一

  美国上市公司股东大会多数时候是走过场，波澜不惊，但有股东时而也会发难：或质疑公司投资策略，或质疑公司高管薪酬过多，有时甚至想把公司一把手拉下马。摩根大通第一把手杰米·戴蒙（Jamie Damon）既是董事长，又是首席执行官，有些股东就看着不顺眼，处心积虑地要拿掉他头上的一顶王冠。

  戴蒙缺点不少，至少得罪了许多不该得罪的人。比如，他猛烈抨击政府加强监管银行业，有时火力过猛，结果是让“世人注意到他本人，也注意到了行业”，有引火烧身的意思。戴蒙脾气很大，曾在开会时对加拿大央行行长马克·卡尼大发雷霆。说起来，有霸气还在其次，主要是欺软怕硬：加拿大是金融小国，所以戴蒙不在乎。可他哪里料到，卡尼居然摇身一变成了英国央行行长。这下戴蒙着实非常被动，还是高盛首席执行官出面和稀泥，为戴蒙在卡尼面前缓颜。

  戴蒙原是花期集团内定的接班人，但1998年被废黜。为了发泄心中的怨恨，戴蒙开始练习拳击。当上双料王之后，他不再练拳，但拳击手套还留着，就放在其办公室的醒目之处。

  美国是个机构投资者十分发达的地方，戴蒙能否专权主要还是由摩根大通的机构投资者说了算。而摩根大通机构投资者分为两大派：共同基金和追求回报的投资者大多站在戴蒙一边，属于保皇派；而反对派是两家退休基金、一家工会和一家英国投资基金，另有一家叫“ISS”的投资咨询机构在一旁摇旗呐喊。“ISS”是英文“Institutional Shareholders Service”的缩写。这是一家专为机构投资者出谋划策的咨询公司。

  2012年，摩根大通在伦敦的交易巨亏60亿美元。反对派以为抓到了戴蒙的小辫子，趁机发难，但保皇派死活不同意。保皇派并不反对分开董事长与首席执行官的职务，他们只是担心，分权会削弱戴蒙的权威，进而影响公司的创收能力。他们更担心万一戴蒙恼羞成怒，挂冠而去，摩根大通的创收能力就更要大打折扣了。有人推算，如果戴蒙出了问题，摩根大通的股票至少要下跌5%。 经过数周的明争暗斗，5月21日摩根大通股东大会表决，三分之二股东以压倒多数力挺戴蒙，支持他继续同时担任董事会主席和首席执行官。摩根大通的股票价格随之上涨2%。

  戴蒙确实有绝活。在他的掌舵下，摩根大通不仅安然度过金融危机，而且仍继续保持和发扬强劲创收的传统。2013 年召开股东大会之前，摩根大通股价每股53美元，为金融危机以来最高。2012年，摩根大通的净收入为210亿美元，是伦敦交易亏损额的三倍。花旗集团和美国银行首席执行官并不身兼董事长，但两家银行的收入远不如摩根大通。说到底，股价是硬道理。

  很多人认为，投资银行高层管理就该一言堂。只有杀伐果断，令行禁止，在瞬息万变的资本市场才能抢占先机，虎口夺食，全身而退。资本市场利润最高的金融机构首推对冲基金，而对冲基金大多是一人说了算，至少最后是一人拍板。当然，高利润的反面就是高亏损，这就有个长期利益与短期利益的调和问题，是寸寸着进，洋洋万里，还是发扬硬骨头精神，敢打敢拼，毕其功于一役？ 而从银行一把手的角度看，专断与否还不只权力问题，更事关薪酬。如果董事长和首席执行官分别由两人来担任，分钱时戴蒙势必要少拿一些，至少他少了一个多拿钱的理由。

  分权也是公司治理的重大课题。按照理想主义的假设，董事长与首席执行官分权，多少可以有些牵制。但即便分了权，公司仍还是难逃厄运。比如，安然公司董事长和首席执行官两把交椅就由两人分坐，而且各司其职，配合默契，但安然还是出了财务造假的惊天巨案，公司也灰飞烟灭。所以问题还是无解。很多法律问题就是这样：认真分析之后又回到了起点。

  银行一把手专断可好？这既是公司治理的一大难题，也是因果关系的一大难题。有美国业内人士认为，戴蒙只是运气好，所以摩根大通业绩好。有人甚至幸灾乐祸地说，戴蒙靠并购起家，创造奇迹，但美联储不太可能允许摩根大通再继续并购扩大，美国要求银行缩小规模的呼声也很高。美国业内人士以此推测，若美联储不再继续其量化宽松政策，摩根大通融资的成本就会加大。还有，加利福尼亚州正在起诉摩根大通，理由是其收取信用卡费时有不当行为。以上因素都会影响摩根大通的业绩。总之，摩根大通的好日子到头了，戴蒙的好日子也到头了。如果戴蒙的领导与摩根大通业绩并不存在因果关系，那还有必要想方设法地为他保留两顶王冠么？但同一个事实可以用来得出截然相反的结论：既然宏观政策和外因对摩根大通的业绩会有决定性影响，那就不能将业绩下跌归咎于戴蒙，自然也就没有理由削戴蒙的权。

  既然因果关系如此难缠，两种观点看来还将持续争论下去，而戴蒙自然也就还可以继续他在华尔街的霸气和凶悍。

  （作者系中国政法大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