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期待
□袁 东
从20世纪50年代起, 有另一种异化或分解分离的思潮登场,这一思潮并没有带来他们标榜的“自由”、“解放”与“进步”的“现代化”,而是走向了“现代”的反面,带来了极端、混乱与不和谐。看看当今世界的极端势力与大大小小的混乱,谁也不会断然否认这一点。
瞬间,是未来的可靠历史,并终将成为“古典”,这是其价值所在。古典,只是新世界开始时的那一“瞬间”。这如何被证明呢?“现代”概念可担此重任。这是波德莱尔的理解。
抓住特定瞬间,就可成后世尊称的“古典”。抓不住瞬间,就抓不住历史,更抓不住未来和永恒。这不只是审美学意义上的,更是人类世界朴素意义上的。也许是这一因由,18世纪那个挺着瘦高身影游荡在丹麦首都哥本哈根的哲学家柯尔恺廓尔,将他创办的报纸名字定名为《瞬间》。
“现代”概念,包含了太多学者的瞬间经典。在20世纪初哈佛大学的人文学家白壁德教授看来,现代与否,应可实证。在更早年代的康德看来,现代世界是一座思想大厦。言外之意,思想贫乏,将永远成就不了现代,不管你金银成堆,更不管你多么不可一世。
正如哈贝马斯的界定:“黑格尔是第一位阐释清楚现代概念的哲学家。”现代,最初只被黑格尔当作一个历史也就是时间概念。1500年,在黑格尔历史视野里是个分水岭,此前此后的新大陆发现、文艺复兴、宗教改革,被他视作“新时代”来临的标志,这一时代从1500年延续到1800年。
新大陆的发现,带来了以航海技术为引领的科学发现、技术发明与运用的过程。文艺复兴,带来了一个丰富多彩的世俗化过程,告别了那个单调、僵涩、控制、束缚的灰色世界。最终无不对宗教与教会产生冲击和压力,从而体现为宏大的宗教改革。
反思一旦成为一种文化态势,理性化和世俗化将不可阻挡。反思文化,促成了18世纪的启蒙运动,后者进一步利用并强化了反思理念。由此,在黑格尔看来,“反思是新的时代原则的最纯粹表达。”
反思,成了黑格尔哲学批判的唯一工具,这形成并巩固了理性概念及其力量。被黑格尔视作“新时代”的1500—1800年的300年间,渐渐升起并不断强大的是一种“主体性”。没有主体性这一概念,就不可能有自我结构的确认和关切。
黑格尔运用“反思”与“自由”解释并界定了他的“主体性”内涵:个人主义、批判的权利、对所作所为负责的行为自由、把握自我意识的理念。无论宗教改革,还是后来的启蒙运动和法国大革命,都是主体性原则得以贯彻体现的历史事件。
有了反思文化和主体性原则的现代,那就不仅是历史或时间概念了。即使还可被称作“新时代”,那也是个面向未来并开放的,依赖于未来的存在。现代,终于被黑格尔的反思与主体性发展成理性一体化力量。由这一力量的驱使,黑格尔通过他的“绝对知识概念”,提出了有关现代的完整哲学分析。他的现代性批判哲学超越了仅将现代视作浪漫艺术、理性宗教、市民社会的界定。
马克斯·韦伯沿着黑格尔现代概念的哲学思路,进一步将理性主义概念与现代源泉更紧密地合成一起。现代的生活世界,被韦伯具体化并强调为目的合乎理性(目的理性)和价值合乎理性(价值理性)相互统一的世界。韦伯在黑格尔的基础上,韦伯弥补或说是超越了启蒙反思文化所导致的知识与信仰分道扬镳的格局,进一步解决了黑格尔所讲的“精神自身发生异化”的问题,谋求走出“异化了的精神世界”,在弥合了的理性道路上追求重新和谐的生活世界。
然而,从20世纪50年代迄今,有另一种异化或分解分离的力量,使现代概念驶离黑格尔和韦伯理性主义哲学之路。先是一些学者借助更复杂的“现代化”概念,从进化论角度出发,提出现代化是一种自律自主自然运动,为的是不用担心“现代的终结”而被“后现代”取代。然而,这一理论思潮,割断了现代的源泉与理性主义概念系统的天然联系,也否定了黑格尔的“理性一体化力量”。“后现代”或“后历史”思潮登上前台后,干脆认为现代已成为过去,人类迎来的是后现代或后历史。
这些思潮,或体现为形形色色的政治形态无政府主义,或是审美无政府主义,或是削弱甚至否定理性的新保守主义,这些力量已经并正使黑格尔和韦伯的理性主义概念系统走向式微。问题是,这些思潮并没有带来他们标榜的“自由”、“解放”与“进步”的“现代化”,而是走向了“现代”的反面,带来了极端、混乱与不和谐,他们不是面向未来的开放,而试图重回过去的保守。看看当今世界的极端势力与大大小小的混乱,谁都不会断然否认这一点。这些思潮的实质,正如哈贝马斯概括:“新保守主义或审美无政府主义打着告别现代性的旗号,而试图再次反抗现代性。这就是说,它们也可能只是在掩盖其与披着后启蒙外衣的反启蒙的悠久传统之间的同谋关系。”
人类脱离愚昧无知的世界并不久远,步入理性一体化的步伐仍然稚嫩而摇摇晃晃。人类很容易留恋那种非理性的随意率性,并不习惯理性的瞬间。然而,人类迄今为止的问题,原因并不在于理性瞬间过多理性过头,而恰恰是理性不够。人类文明进步中的问题,只能在理性中解决。
(作者系中央财经大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