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飞雪
康熙帝雄才大略,与前后历史上大多数昏帝、庸君、恶主比,其才能、作为和功德可圈可点可赞。但他把外来新知霸占为一己之私,借科技知识耍弄权术,把外来新知当成御臣术、控民术,则是不可饶恕的罪孽。
英国著名学者李约瑟(Joseph Needham)在其编著的15卷《中国科学技术史》中提出过被学界名为“李约瑟之谜”的问题:“尽管中国古代对人类科学技术史发展做出了很多重要贡献,但为什么科学和工业革命没有在近代的中国发生?”不少人还在李约瑟之谜的基础上进一步发挥,提出了“中国近代科学为什么落后”、“中国在近代为什么落后了”等问题。确实,在四大文明古国中,源远流长的中华文明罕见地没有中断延续至今,在科学技术领域,也曾有过足以傲人的记录,原创且领先于世界的科技发明和发现有1000多种。然而,从17世纪中叶以后,中国的科技发展却江河日下,跌入了谷底。据有关资料,从公元6世纪到17世纪,在世界重大科技成果中,中国所占比例一直在54%以上;而到了19世纪,剧降为只占0.4%。
近代中国的科技研发能力何以会一落千丈?李约瑟先生认为存在四方面原因:一是中国人不具备适宜科技成长的自然观;二是中国人太讲究实用,很多发现滞留在经验阶段;三是科举制度扼杀了中国人探索自然规律的兴趣,思想被束缚在古书和功名上,“学而优则仕”成了读书人的第一追求。他还特别提出了中国人不懂用数目字管理。
李约瑟对“李约瑟之谜”的解答当然极有道理,但还不够深刻。换言之,没有抓住问题的关键,没有触及核心,没有击中要害。笔者以为,在世界进入文艺复兴进而走向资本主义大发展阶段时,中国恰处于皇权专制达至顶峰的明清时代,统治集团中“关键的少数”对科技的打压才是造成“李约瑟之谜”的第一原因。康熙帝是中国帝制时代杰出的领导人,他对科技的态度和做法就很能说明问题。
康熙帝对自然科学抱有浓厚兴趣,也很勤奋,他花了很多时间、很多工夫学习研究来自西方的数学、天文学,但我们今天通过官方实录和一些清人的文集笔记,可以知道这位圣明天子勤奋学习的目的,是为了打造他博学多知的明君形象,用以作秀,以利于控制汉人臣子,加强自身权威、巩固统治地位。这岂止不利于自然科学知识在中国的普及与发展,根本就是阻碍自然科学知识在中国释放正能量。《圣祖实录》载:1692年2月2日,康熙召集众大臣于乾清门观测日影。按照惯例,康熙皇帝召集大臣必是谈论国家大事,在过新年时把众大臣、奴才招来做科学实验,非常鲜见。更见康熙皇帝用心的是,当时一位数学家也被招来听讲。康熙当场讲了很多内容,比如音律跟数学的关系、圆周率、日影如何观测,以及正午时日影大概多长,会到什么地方,等等。在观测日影时,让众多满汉大臣、数学家围在旁边,到了正午,日影果然到了康熙预测的那一点,于是众大臣大赞这位圣明天子。大臣王熙云:“仰承圣训,得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不胜欢庆之至。”大臣张玉书亦道:“退而相顾惊喜,深愧以前学识浅陋,锢守陈言,而不知其迷惑也。”
康熙帝如此热衷外来新知,却不让这些新知在中国传播。传教士有文字记载,康熙只想把传教士传播新知的范围限于宫廷之内,并不想让臣下们及时知道,即使数学知识,他也禁止传教士讲给别人听。明末,徐光启在短时间内译介了《几何原理》等很多书,仅仅因为康熙说了几句贬低西学的话,在康熙在位的长时期里,虽然有更多人力(包括西方传教士)和物力,译介出版的西方科学书籍却少得可怜。雍正帝的表现更糟糕更倒退,雍正不喜欢西方传教士,即位之初即严禁天主教;康熙朝建立了大清皇家科学院蒙养斋算学馆,由三阿哥做负责人,但雍正与三阿哥关系不好,三阿哥遂遭冷落,他负责的算学馆也没了下文。给人亡政息又添了一笔新内容。
中国古代有家族技术保密传统,唐宋时尤甚,中唐诗人元稹云“东家头白双儿女,为解挑纹嫁不得”(《织女词》);南宋陆游亦记,“亳州出轻纱,举之若无,裁以为衣,真若烟雾。一州唯两家能织,相与世世为婚姻,惧他人家得其真法也”。(《老学庵笔记》)保密究竟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可以商榷,而最高统治者若也这般严防死守鸡肠鼠肚小心眼,以自利为中心,垄断新知、阻碍新知传播,只能是贻害无穷了。康熙帝雄才大略,与前后历史上大多数昏帝、庸君、恶主比,其才能、作为和功德确实可圈可点可赞。但他把外来新知霸占为一己之私,借科技知识耍弄权术,把外来新知当成御臣术、控民术,则是则是不可饶恕的罪孽。
2005年,钱学森面对总理温家宝曾大发感慨:“为什么我们的学校总是培养不出杰出人才?”这被国人称为“钱学森之问”。不论是“李约瑟之谜”,还是“钱学森之问”,求解出并知晓答案都不算多大的难题,真正难的是,知晓答案后能不能、愿不愿采取正确的行动。
(作者系投资人,知名财经专栏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