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骋骋

  昆曲《十五贯》是戏曲史上的经典，但有个小瑕疵。一贯钱差不多7.4斤重，15贯有110斤左右，绝非一个小小钱袋所能装下，尤不可能轻轻松松借了一堆钱回家，尤娄两人更不可能喜剧化地将一堆钱抢来抢去。

  1956年，浙江昆苏剧团新编昆曲《十五贯》在北京演出，引起极大轰动，甚至出现“满城争说《十五贯》”的盛况，一度濒临湮没的昆曲在新中国重新焕发生机。差不多半个世纪后，昆曲在2001年获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颁发的“人类口头遗产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之殊荣。

  昆曲《十五贯》讲的是清官况锺为一起命案昭雪的故事：无锡肉铺老板尤葫芦无本钱经营，向别人借来15贯铜钱。对养女苏戍娟开玩笑说是卖她的身价钱，养女信以为真，一气之下离家出走。赌徒娄阿鼠赌场输得精光，回来路过尤家，偷走15贯钱，并将尤杀死。苏出逃后，与不相识的客商伙计熊友兰同行，邻人发现产生怀疑，而熊身上正巧带钱15贯，被众为误认为凶手，两人同押官府。知县不问青红皂白将两人判成死罪。监斩官、苏州知府况锺在复查此案中发觉罪证不实，以官职担保，求得重审。最后，况锺终于查处真凶娄阿鼠，使冤者昭雪。

  《十五贯》的故事取自明末小说家冯梦龙纂辑的《醒世恒言》。这部始刊于1627年（明天启七年）的短篇小说集，题材大多来自史传和唐宋传奇及市井传说。除少数宋元旧作外，绝大多数是明人创作。其中第三十三卷“十五贯戏言成巧祸”，确认为宋元旧作，就是昆曲《十五贯》原本。《醒世恒言》说的是南宋临安的故事。清初，剧作家朱素臣将其改编为戏曲《双熊记》，将故事背景改为明朝，改编后的故事中出现一个关键人物——况锺。这个为冤案昭雪的清官在历史上确有其人，《明史》有传。况锺（1383-1442），江西靖安人，字伯律，确实曾三任苏州知府，为时长达十多年。

  我交代这么多昆曲《十五贯》背景，其实只想谈谈其中的货币。剧中多处出现了15贯：一是尤葫芦借了15贯铜钱回家；二是熊友兰带了15贯铜钱前往常州办货；三是娄阿鼠和尤葫芦在尤家争夺装有15贯的钱袋子。“贯”是古代货币计量单位，一贯就是一千文铜钱（有时也会出现“短陌”，即不到一千文，但按一千文计算）。铜钱一文大约重一钱（当于3.7克左右，一文钱重量相差很大，大致在3-5克之间），那么一贯差不多有7.4斤，15贯有110斤左右，几乎是一个成年人的重量。

  白银在宋代流通并不广泛，而主要流通铜钱。由于铜十分缺乏，也通行用铁钱，它比铜钱重，更不利于流通。每一贯铁钱重的可达25斤，轻的也有13斤，那15贯最轻也在200斤左右。成语“腰缠万贯”形容一个人很有钱，但在现实中是不可能的。宋人小说有所谓“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也不过是书生愿望。由于铜钱（铁钱）携带十分不便，宋代就产生了世界上最早的纸币，这就是大家都熟知的“交子”（北宋）、“会子”（南宋）。

  因此，15贯铜钱绝不是一个小小的钱袋能装得下的，更不可能轻轻松松借了一堆钱回家，尤、娄两人更不可能喜剧化将一堆钱抢来抢去。这可能是文学家黄源主持改编的昆曲中一个小小瑕疵。如果去翻阅一下《醒世恒言》，冯梦龙是怎么描写十五贯的呢？原作中也有多处涉及十五贯。比如“刘官人（即昆曲中的尤葫芦）驮了钱，一步一步捱到家中”，“（小娘子二姐，即苏戍娟）却把这十五贯钱，一垛儿堆在刘官人脚后边”，“（崔宁，即熊友兰）背上驮了一个搭膊，里面却是铜钱”。用“驮”这个词，似乎还可以说得过去，但一个人带一堆钱出远门，对照实际情况还是有些勉强。这可能与作者所处时代有关，因为在冯梦龙生活的明末、朱素臣生活的清初，白银代替铜钱成为最主要的流通货币。而在当代，我们使用纸币，很难想象古代怎么使用铜钱，文艺创作中出现这样的纰漏不难理解。

  古代，1贯钱已是一笔较大的钱。比如北宋初年，1贯钱在开封可买一头公猪。北宋后期，也可在洛阳买一枝牡丹的名贵品种“魏紫”。南宋初期，可以买一支著名笔工屠希所制的笔，在乡间买一条布被，甚至可以在两广地旷人稀的地方买一亩地。正因为1贯价值很大，宋代刑法中有十分严苛的规定：比如雍熙二年（985年）规定，窃盗财物满一贯者，判处“配役”即刺配服劳役一年。按《嘉佑编敕》，在河北、陕西、河东三地，如携带铜钱出国界，1贯文以上为首者处死，从者决讫刺配远恶州军牢城。元佑五年（1090年），按照新定的法律： “诸将铜钱入海船者……十贯流两千里，从者徒三年。”意即将铜钱带上船走私海外，数量达到10贯即判处流放两千里的严刑。10贯以上在宋代不是小案子。因此，在昆曲《十五贯》中，即使不涉及命案，盗窃15贯对娄阿鼠来讲，也会被处以重刑。

  （作者系浙江财经大学金融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