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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

1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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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济学焉能脱离现实
变成纯粹演绎推理——读米塞斯《人的行为》

2016-01-19 来源:上海证券报 作者:⊙毛志辉
  《人的行为》
  〔奥〕路德维希·冯·米塞斯 著
  夏道平 译
  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15年9月出版

经济学焉能脱离现实

变成纯粹演绎推理

——读米塞斯《人的行为》

⊙毛志辉

路德维希·冯·米塞斯(Ludwig von Mises,1881—1973)一生写了数十本书和几百篇文章,凭着这些成果,他在经济学、历史学、科学哲学和社会哲学领域都有开创性贡献。而如果我们要从中找出一部能全面反映他学术成就的作品,显然非《人的行为》莫属。

《人的行为》出版于1949年。而早在1940年刚移居美国时,米塞斯就在回忆录中较为全面地回顾了在经济学方面的作为:一是对货币理论的发展,他把货币及其购买力的经济学分析构建在奥地利学派对个体行动和市场经济运行的基础之上;二是以货币理论为基础,创立了奥地利学派商业周期理论,并创办了奥地利商业周期研究所;三是对社会主义经济核算的研究,提出在中央计划体制下不可能实行经济计算,否定中央计划经济的可行性;四是在认识论方面,他坚持并发展了奥地利学派的个人主义方法论,主张从人的行为的角度观照经济学。所有这些具有开创性意义的经济学成就,以及其他在哲学、历史等方面的造诣,都集中展示于《人的行为》中,并得以进一步完备。

在《人的行为》中,米塞斯以门格尔、庞巴维克等奥地利学派先驱学者们的理论贡献为基础,遵循奥地利学派的方法论,对人的行为作了严谨分析。米塞斯认为,人并非原子式的个人,而是运用其自由意志做出行为的人,他假定有一个“先验的”人的行为之“公理”,由此一步步推导出人类社会经济的种种安排和运作原理,将建立在个人行为逻辑上的经济学理论提升到社会哲学或人类行为通论的高度来处理,由此开创出“人的行为学”方法论。

相较于老一辈的奥地利学派学者,米塞斯所做的,是在继承基础上的发展和完善。虽然在他之前的门格尔、庞巴维克等人都有卓越的学术建树,但门格尔的贡献主要在于方法论方面的开拓,庞巴维克则侧重于对资本的研究,遗憾的是,他们都没能对经济学的整体做出令人满意的建构。因此,米塞斯致力于全局性构造经济学体系。他把门格尔开创的方法论上的个人主义和主观主义拓展到整个经济学领域,尤其将门格尔的价值和价格理论,与他自己早先重新论述的货币理论整合起来,使货币理论具有鲜明的奥地利学派特色;他将人的行为作为开展社会分析的逻辑原点,在更为广阔的“人的行为学”中,为经济学理论体系提供了坚实的基础;他以动态分析的方式考察市场过程、审视市场经济,彻底颠覆了主流经济学家所秉持的静态分析理念;他研究商业周期理论,将庞巴维克的资本结构、维塞尔的自然价值理论和时间融合在一起,揭示出产生经济波动的根源乃在于货币量的扩张。作为一部全面整合经济学理论的著述,《人的行为》不仅对奥地利学派的传承有着重要意义,而且以一整套完备的理论体系,为经济学研究提供了另一种可能。

米塞斯最具开创性的贡献,当属他所提出的货币理论和商业周期理论。然而,早在1912年他发表第一部重要论著《货币与信用原理》之时,他的理论就遭到了来自经济学界乃至奥地利学派经济学家的反对,首当其冲的就是庞巴维克及其学生。不过,事实最终证明,他的货币理论填补了奥地利学派经济学的货币研究空白,正是他发起的“社会主义经济核算”大争论,使他成为第一次到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奥地利学派复兴的关键性人物,成为新奥地利经济学的“精神领袖”。他主持的“研讨班”走出了第三代、第四代奥地利学派追随者。弗里德里希·奥古斯都·冯·哈耶克就完全在米塞斯的基础上继续拓展商业周期理论,并藉之摘取了1974年诺贝尔经济学奖。

米塞斯批判数理分析在经济学中的运用。他拒斥数学方法,不是因为对数学准确性的无知或反感,而是因为他并不看重对假设的静态均衡条件的详尽描述。事实上,奥地利学派本身就从未屈服于价值可以测量这个致命错觉,而且从未误解以下事实:统计数据与经济理论无关,而仅仅属于经济史。如今,当我们重新回望米塞斯的时候,不能不折服他的勇气和洞见,毕竟,过去几十年中不断出现的国际货币危机、股灾、房地产泡沫及全球金融动荡,数理经济学都无法给出合理的解释。

米塞斯还是一个彻底的反计划经济学者。

在米塞斯的学术建构中,经济学是一门理论科学,是演绎的,但是不作任何价值判断,也不按照逻辑和数学的程序而展开,更不是一个脱离现实的纯粹演绎推理的体系。米塞斯认定,经济学不仅仅要研究价格和资源配置,更应该以人的行为作为终极基础,来研究价格的形成、市场过程以及各种制度进化。在他眼里,经济学的结构是先验的理论以及对历史现象的解释交织起来的,我们有且只有经济学和经济史,至于那些所谓经济学的历史方法或制度经济学,则根本就是虚无的东西。

米塞斯将经济学理论建立在经济哲学基础之上,深厚广博的社会哲学底蕴赋予了他的著述非同一般的意义,也使得他孑然独立。但他有宁折不弯的诚实,毫不犹豫的真诚,从不屈服,总是自由地说出他认为对的东西。我们不妨将米塞斯与其他主流经济学家做一个简单的对比,他在写作了《货币与信用原理》、《社会主义:一个经济学与社会学分析》、《自由主义》、《经济学的认识论问题》、《干预主义:一个经济分析》等经济学专论之外,还能写出通论性质的巨著《人的行为》;而当代大多数学者所推崇的约翰·梅纳德·凯恩斯,除了几本经济学专论,留给世人的却是一部《概率论》。

作为晚年的集大成之作,《人的行为》可以视为米塞斯的一份学术总结,它不仅足堪代表米塞斯毕生的学术思想,甚至也可以视作奥地利学派思想精华之大成。可以说,这部著作的每一个篇章,都充溢着属于米塞斯所独有的深刻觉知,即他的关于经济的论说,是发源于边际革命的一个国际经济学传统的主流,他所肩负的使命,是捍卫亚当·斯密的市场原则。他的著述,并无意于发起一场新的非正统运动,或者复兴什么思想的纲领,而只是代表了他在不可动摇的“人的行为学”方法论基础上,重构正统经济学的努力,以及以这种方法论实质性地发展经济学理论的一种尝试。

米塞斯的学生、自由意志主义经济学大师、《自由的伦理》作者罗斯巴德毫不掩饰对《人的行为》的推崇,称其展现了“经济科学的完整机构”,“任何对它的赞誉之词都不为过”。在这部作品中,经济学终于再次成为一个整体,再次成为一座大厦。尽管米塞斯的论著几乎完全为战后的国际经济学界所忽视,更遑论如他所期望的那样将经济学带入一条“正确的道路”,但它确实深刻影响了米塞斯以后所有奥地利学派的追随者,为奥地利学派在20世纪70年代的复兴奠定了基础。

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在学术上卓有建树的米塞斯,命运却如同所有先知一样,只能孤独地怀抱自己的理念,行走于那个缺乏认同的世界。幸运的是,这位纯粹的学人留给了后人丰厚的学术遗产。历史已经一再证明了米塞斯在诸多方面的先知先觉,而今,我们该如何对待他的遗产?米塞斯的在天之灵,仿佛斯芬克斯的眼睛永恒地注视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