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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

11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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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前央行行长的反思

2016-11-26 来源:上海证券报 作者:⊙徐 瑾
  《金融炼金术的终结》
  ——货币、银行与全球经济的未来
  (英)默文·金(Mervyn King)著
  束 宇 译
  中信出版集团2016年10月出版

——读默文·金《金融炼金术的终结》

⊙徐 瑾

2008年金融危机已经过去,但对世界的冲击仍旧在继续,出版界抓住市场热点推出了一系列经济学家、财经高官的亲历记、回忆录。这些追溯文字多少都充满了目睹危机的历史感,流连于“我如何拯救了世界”之类的情结。默文·金2013年卸任英格兰银行行长,没有赶上这波回忆录热潮,他希望能更深入金融危机内核,而不仅用看似私密的对话及幕后运作来展示危机。用他的话说,除了批判演员,他更希望批判剧作家:他希望从理论角度总结金融危机,而不仅是经验总结,所以,他的新著《金融炼金术的终结:货币、银行与全球经济的未来》全面反思了主流经济学尤其宏观理论。

默文·金的反思之路,与他两段特殊的个人经历有关。第一段经历是他的学术生涯。他就读于剑桥大学国王学院,也曾在哈佛等美国大学就读与访学,先后任教于剑桥大学和伯明翰大学、伦敦政治经济学院。第二段经历自然是他在英格兰银行的时光。默文·金1991年初加入英格兰银行任首席经济学家和执行董事,1997年被任命为副行长,2003年接替爱德华·乔治出任行长,此后执掌英格兰银行几十年,因其“在公共服务领域的贡献”而被册封为贵族。

这两段经历,使默文·金对学术理论以及实际状况都有体察。他求学阶段亲历了宏观经济学在凯恩斯革命影响下的深刻转变,看到了从意识形态辩论转向数理化分析的过程。不少学者转而以数学家身份加入经济学研究,他的老师中好几位都是凯恩斯的学生,如理查德·卡恩和琼·罗宾逊,他们往往和数学家之间存在冲突。

在一次采访中,默文·金回忆起对20世纪60年代学经济学的感受。那时刚开始流行用各种电脑模型,输入通胀等一些指标,得出宏观经济的最优化结果,这种感觉让经济学家觉得经济学像科学,对此非常兴奋,但这些尝试最后几乎都失败了。直到2008金融危机之后,他才彻底感受到并开始理解经济学家和数理经济学家之间的冲突,“在意识辩论阶段,经济学理论听上去都合情合理,但从来无法令人信服;进入数理化分析阶段之后,其理论都具有高度说服力,但又从来无法完全合乎常情常理。”

也正因此,金的发言值得一听,他深入了货币运行、商业银行以及中央银行的互动机制,试图解释经济危机为何诞生,复苏为何艰难,以及未来的道路在哪里。他的目的,在于严肃对待经济失衡、极端不确定性和信任之类的概念,希望借助这本书让上述话题重归主流。

他认为对失衡这个词准确描述了自柏林墙倒塌之后的世界经济状态。某种程度上,是中国等新兴国家加入全球生产链条,导致欧美发达国家利率不断压低,人们持续借贷消费,最终诱发了危机。但这种西方主流视角,对中国人来说,因为勤劳少消费而遭遇指责,令人难以接受。

极端不确定性被默文·金用来表示经济运行的结果不可确定,“这种不确定性极其强烈,以至我们无法用任何已知的、可穷尽的且可计算发生概率的经济运行结果的清单来比照预测未来的发展趋势”。这种极端不确定性类似凯恩斯的动物精神,也是对经济学中“理性人”假设的质疑。

在传统概念中,理性人往往可测算经济运作各种可能的结果,但在现实中尤其工业革命起飞之后,资本主义创造了无穷无尽的生产力,各种新事物层出不穷,从企业家到普通人,在面临各种机遇和风险时的投资决策是在不完全信息之下的不可知决策,这对人类判断力提出了更高要求。正如默文·金在Google 公司演讲所言,人类在面对这样复杂的情况时,往往不是最优化(optimize),而是应对(cope)。他认为,过去的经济学理论未能将极端不确定性纳入其思维框架,这也是根据既有经济学理论操作反而造成了危机的原因之一。

第三个概念则是囚徒困境。这一模型最早由兰德公司创造,继而在博弈论中得到完善。囚徒困境往往被用于分析微观情况,其实各类囚徒困境在宏观经济也存在。例如在金融危机前,大家在繁荣时候往往一起冒险,音乐不停止就不停止,因为如果一个公司CEO在这样的趋势下保持理性,是很难获得董事会以及投资人支持的;而在金融危机爆发后,大家往往又一起趋于保守,出现各种集体恐慌以及挤兑。在市场无法沟通的情况下,就会出现各种羊群效应。如何解决这一问题?金融市场需要监管者在繁华时候管束资本,在萧条时刻提供流动性。

最后一点则是信任。默文·金认为信任是促使市场经济正常运转的必要因子,这并不奇怪,不同的是,他强调除了有基本的信任,还要有适当的监管去辅助。他认为具备信任的经济体运转起来更为有效,甚至信任也是解决囚徒困境的必要因素,尤其对货币和银行体系以及对管理整个经济运转的各类机构,都是必备的要素。他甚至引用《论语》表示“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

市场经济是陌生人的经济,而信任就是一只看不见的手在发挥作用的过程,正如亚当·斯密所言:“我们的晚餐并非来自屠宰商、酿酒师和面包师的恩惠,而是来自他们对自身利益的关切。”如果理解金融的基础是信用,默文·金的观点不足为奇,不过将这种信用聚焦到央行作为市场根基的基础,对重温金融危机还是很有意义的。

四个概念将贯穿全书,其核心维系则一个概念,即货币。在默文·金的理论体系中,民众普遍相信纸币能随时按本人的需求兑换成本身具有较高价值的商品——无论黄金还是存在银行的纸币皆是如此。炼金术是金融人士的热爱,或许可以追溯到黄金崇拜。

默文·金强调,任何形态的货币其价值取决于发行人的社会信用,政府事实上为货币提供了最后背书,“民众对纸币的信任其实是建立在对政府的信任之上的,也就是说民众相信政府有能力和意愿印制纸币,同时也有能力和意愿来遏制滥发纸币的不良倾向。”与此同时,在贷款创造存款的机制之下,通过银行系统,储户积蓄实际上变为贷款的一部分,这些贷款往往期限很长且有一定风险,是不可能迅速变现的。正是通过这种魔术,银行得以维持,信贷得以扩张,繁荣得以继续,危机也随之发生,“炼金术已经成为当代社会货币和银行体系能够正常运转的根源性推动力”。

如何根除这种炼金术带来的负面影响又不影响其正面收益?对经济学而言,这是一个机会成本问题,对监管者来说,则永远是个平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