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孝宗的货币调控术
|
现有史料证明，经过实践的调试，南宋的经济微观调控能力已达到相当的水准。会子的成功，秘密正在于合理的准备金，控制会子数量，鼓励会子与铜钱等价。只是，即使有“母子相权”理论作为指导，会子的好时光也并未维持多久，最终仍毁灭于滥发。
如果宋代有宏观经济学家评选，宋孝宗或许会排列前位。
宋孝宗是南宋第二位君主，平反岳飞案，为他获得不少政治加分。他是宋太祖七世孙，他的登基使南宋帝位从宋太宗序列回到宋太祖序列。宋孝宗在位的1162到1189年，南宋经济颇有起色，以致获得“乾淳之治”之称。淳熙年间（1174年至1189年），会子基本与钱等同，出现“商旅往来，贸易竞用会子”、“军民不要见钱，却要会子”等记录，甚至有“楮币重于黄金”的说法。
所谓楮币、楮券等都表示纸币，因为楮皮可造纸，所以楮往往也表示纸，纸币多用楮皮制成。针对会子盛行的情况，词人辛弃疾也说会子和钱会中半制度的效用带来了“会子自贵”。“往时应民间输纳则令见钱多而会子少；官司支散，则见钱少而会子多。以故民间会子一贯换六百一二十足，军民嗷嗷，道路嗟怨，此无，轻之故也。近年以来，民间输纳，用会子见钱中半，之向来则会子自贵，盖换钱七百有奇矣（江阴军换钱七百四十足，建康府换钱七百一十足）。此无，稍重之故也。”
会子流行的背景是商业的繁荣，商人竞相选择会子，除了便利保值之外，还因为当时金银需要缴纳一定的税收。宋孝宗也表示自己因会子“几乎十年睡不着”，认为“大凡行用会子，少则重，多则轻”，即已意识到会子价格与数量之间的关系。由此也可见，南宋的经济微观调控能力经过实践的调试已达到相当的水准。
就货币理论而言，宋代发扬了中国传统的“子母相权”理论。这一理论最早在春秋时期提出，表示大钱和小钱之间的关系。东周鲁国史学家左丘明于《国语·周语》言:“货币之重者、大者为母，轻者、小者为子。币轻物贵，推行重币以市贵物，称母权子；币重物轻，推行轻币以市贱物，亦不废重，称之权母。”意思是，铸币轻重大小应与商品流通、物价水平相适应，重币用于贵物，轻币用于贱物，子母币相权而行。
随着宋代纸币的繁茂，“子母相权”逐渐变为铜钱和纸币（尤其是会子）的关系。杨万里曾说，“盖见钱之与会子，古者母子相权之遗意也。今之钱币其母有二：江南之铜钱、淮上之铁钱，母也；其子有二：行在会子，铜钱之子也，今之新会子，铁钱之子也。母子不相离，然后钱会相为用。”这一理论日后也引申到了白银和铜钱的关系上，对于中国货币史影响颇深。
钱会中半制度确定了会子的法律地位，但是会子的运作也受到发行量的限制。会子和交子一样，后来有了以界为发行期间的做法，原本是三年为一界，发行额规定为约1000万贯，到期会子可替换回收。
会子的成功，秘密正在于合理的准备金，控制会子数量，鼓励会子与铜钱等价。明末思想家黄宗羲欣赏会子的成就，曾如此评价会子:“然宋之所以得行者，每造一界，备本钱三十六万缗，而又佐之以盐酒等项。盖民间欲得钞，则以钱入库；欲得钱，则以钞入库；欲得盐酒，则以钞入诸务；故钞之在手，与见钱无异。其必限之以界者，一则官之本钱，当使与所造之钞相准，非界则增造无艺；一则每界造钞若干，下界收钞若干，诈伪易辨，非界则收造无数。宋之称提钞法如此。”
会子的好时光并没有维持多久，即使有“母子相权”理论作为指导，最终仍毁灭于滥发。又一次，战争打乱了一切。
开禧二年（1206年），铁木真被推为成吉思汗，建立蒙古帝国，同年南宋主战派暂时居上风，宋宁宗下诏北伐金朝，即“开禧北伐”。在孝宗隆兴年间会子不过400万贯左右，随着财政吃紧，1206年后会子发行量急增，而且多界会子混用。战争前的开禧元年（1205年），第十三界会子5548万，期限为9年；开战后嘉定二年（1209年），第十四界会子发行了11263万，期限变为22年。
如此一来，宋孝宗时代会子受到信任的景象一去不复返。但纸币成为拯救国家命运的最后稻草，也是帝王将相醉心的理财之术，继续大行其道。“庙堂之上，缙绅之间，不闻策，惟添一撩纸局以为生财之地；穷日之力，赠印楮币，以为理财之术。楮日益多，价日益减。”纸币发行如没有相应的实物为准备金，最终只是纸上富贵。会子加倍增发，意味着加速贬值。根据学者漆侠的整理，以米价为代表，南宋物价步步增高，宋高宗年间（1141年）曾一度是100文一斗，从300文、500文涨价，最后激增到宋理宗年间（1240年）的3400文。这一趋势随着战争形势不断加剧，在1246年高达65000万贯，第十八界会子200贯纸面价值为20万文，却买不到一双草鞋。
随着会子日益贬值，在“劣币驱逐良币”的规律作用下，铜钱逐步退出流通市场，钱会中半制度从收入和支出都难以为继，本来为缓解钱荒而引进的会子反过来导致钱荒恶化，进而导致经济恶化：“钱荒物贵，极于近岁，人情疑惑，市井萧条。”宋的竞争力并不在军事，支撑宋王朝的命脉一直是经济，经济溃败，其命运便无可挽回了。
（作者系青年经济学者，经济人读书会创始人，近期出版《白银帝国》、《不迷路，不东京》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