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契约不生活——读《一切皆契约：真实世界中的博弈与决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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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玉强
无论你是否能够感知，契约关系都明显或隐晦地存在于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而人们也几乎天天在有意识或无意识中执行或背弃各类有形、无形的契约。可是，在形形色色的契约、契约关系的包围下，很多人的契约意识却很淡薄，以致在生活中常常遇到契约所带来的烦恼。因此，人们需要正视契约、认识契约，以便更好地应用契约来驾驭生活。中国人民大学经济学教授聂辉华所著《一切皆契约：真实世界中的博弈与决策》一书，用坚实的理论、有趣的例证、通俗的语言，深入浅出地向人们展示了一个清晰的契约世界。
唤醒大众的契约意识
当今社会流行着许多人们对金钱的观点，比如“能用钱解决的事都不是事”“能用钱解决的事情，千万不要用人情”等等。这些所谓的经验之谈实际上表明人们高度重视经济，习惯用经济手段来解决社会问题。不过，人们过于重视经济和经济手段，也间接说明人们的契约意识比较淡薄，没有意识到很多事，包括一些涉及“钱”的事，可以用契约方法来协助解决。因此，当今社会大众亟待建立正确的契约意识。
作者认为，经济学是一门研究人类行为的学科，人与人之间所有的关系都可以看作是一种契约关系，而经济学中的契约是指所有人与人之间的博弈关系，是当事人之间关于权利和义务的一种约定，涉及面极广。像借贷、买卖、雇佣、婚姻、法律、文化习俗等等都是一种契约。总之，我们就是生活在一个契约的世界里。如果没有契约意识，不能正确使用契约方法，人们在当今的社会中将寸步难行。为此，作者在书中主张要透过契约，看透世界。比如，人们一般会认为契约制定得越详细越好。可是作者却指出，所有契约必然是不完全的，很多事情是人们事先想不到的，制定详细的契约虽然会减少某些具体事件的谈判成本，却增加了相关事件的更多谈判成本，得不偿失。所以，契约里有时会故意留下一些“漏洞”。
作者提供了一个麦考莱教授的研究成果作为佐证。麦考莱发现，商人们很少在契约中详细规定商品的细节，而是等供需情况完全清楚之后再进行谈判。因为，合同不管怎么写都是不可能完备的，那还不如一开始就写一个简单合同。这样做不用担心出现合同纠纷。在一个不是做“一锤子买卖”而要重复博弈的市场上，声誉、口碑是解决有“漏洞”契约的最有效工具。如果有一方抓住漏洞多次违约、失信，那么虽然可能无法通过法律途径维权，但大家心知肚明，以后就再也没人跟他做生意了。而如果一个人诚实守信、言出必行，哪怕他短期内吃亏，但从长远看会有更多的人和他做生意。作者对此评价说：“这就是声誉的力量，也是市场的力量。”不过，作者更应该肯定地说：“这就是契约意识的力量。”
用契约化解经济学的尴尬
当今社会所流行的新古典经济学，既赋予其信徒们以经邦济世的信心，也被其研习者奉为几近万能的真理和圭臬。可是作者在书中却冲击了这种观念，用契约、契约理论、契约意识、契约精神弥补了传统经济学的部分失灵之处。
作者长期学习、教授经济学，深知一些人在初涉经济学时对经济学的认识往往过于简单和片面。他们会偏执地认为，经济学就是价格决定一切。这种观点就来源于各种流行的经济学原理教科书。可是这个结论不为作者所认可。作者认可经济学的目标是让稀缺资源实现优化配置，却不认为价格是配置资源的唯一手段，甚至在某些特殊情况下，价格根本不可能合理地配置资源。
比如，对于解决新冠肺炎疫情发生时期口罩“一罩难求”的问题，一些经济学家的惯性思路就是提高口罩价格。这是因为，价格高了愿意买的人就少了，需求就会降到和供给相等的水平，于是供求平衡了，资源也就实现了最优配置。对这种观点，作者是完全否定的。因为，如果口罩的价格过高以致低收入者买不起，就很可能导致灾难性的后果。首先，低收入者买不起口罩又舍不得花钱去医院看病，所以低收入者的感染率会提高。其次，得不到防护的低收入者染疫后会传染他人，于是又提高了整个社会的感染率。最后，买了高价口罩的富人们往往也难以独善其身。作者认为，如果只是提高口罩价格，那么价格越高则感染者可能越多。这也就是说，涨价将导致损人不利己的最坏结果，而不是最优结果。因此，价格不是资源配置过程中的唯一机制，更不是万能的机制，新古典经济学价格理论有时是失灵的。
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布坎南则把新古典经济学称为“选择科学”，并断定如果经济学把“选择科学”作为发展方向就会误入歧途，应该走向“契约科学”这条正确的道路。在作者看来，如果说经济学是社会科学的皇后，那么契约理论就是经济学的皇冠。契约理论是把所有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看作是一种契约关系，然后通过设计各种机制和制度来解决契约失灵问题。而契约失灵就是契约因为违约、再谈判、敲竹杠等原因无法实施了。由于真实世界中绝大多数的契约都存在信息不对称问题，所以作者认为，契约理论的主要任务是帮助我们在信息不对称时做出最优决策。
美国经济学教授斯蒂格利茨与其合作者发现，一旦考虑了当事人类型的信息不对称，传统经济学的结论就都不成立了。像均衡价格就不再是唯一的，而是每种类型（比如技术水平）的当事人对应一个价格。合理的情况应该是，两人的技术水平不同，他俩相互间的报酬也应不相同。为此需要把不同类型的当事人识别出来，即进行信息的甄别。这时契约理论就要派上用场了，确切地说，是在信息不对称，即不知道当事人的真实水平的前提下，设计某种激励机制来进行信息甄别。在此，作者列举了清朝大贪官和珅的一个故事。该故事大意是，乾隆皇帝曾派和珅到某地赈灾。该地官府当场熬粥免费发给灾民，但是来领粥的人太多使得场面非常混乱。这时，和珅抓了一把沙子掺到白米粥里。很多假灾民一看马上就走了，而剩下的灾民则继续排队领粥。和珅的做法虽然缺德，但却是一种信息甄别机制。因为来蹭吃的假灾民并不想吃掺有沙子的粥，这样真假灾民就被区分开了。如果传统经济学遇到这种情况恐怕就束手无策了。
讲好契约故事
契约背后的学问多而深奥，涉及博弈论、信息经济学、契约理论和新制度经济学等诸多晦涩难懂的学科。为了使普通读者容易理解“契约”知识、接受“契约”理念、应用“契约”方法，作者用浅显语言、平常逻辑、生动事例来为读者讲述契约世界。
在契约世界里存在许多“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现象，比如，资本家和企业家谁应该拥有控制权、加盟店与直营店哪种扩张模式更好……为了简单明了地化解这些争议，作者在书中提出了一个重要的解题思路：“究竟谁有理，关键看逻辑；逻辑要自洽，关键是框架。”作者在分析加盟店与直营店两种连锁经营模式孰优孰劣时，就是先锁定“关系契约理论”这个分析框架，然后再据此一步步分析这两种扩张模式何优何劣。这很类似我们常说的“理论指导实践”。“关系契约”属于长期契约，是依靠长期关系维持的契约，运作于重复博弈中。像企业老板和员工之间、企业之间、国家之间的雇佣或合作契约大多属于关系契约。由于关系契约的长期性使其难以覆盖未来所有的可能情况，而且它的有些合同条款也可能无法向第三方证实，所以关系契约是不完全、有漏洞的，容易在博弈中发生“敲竹杠”问题。“敲竹杠”就是一方利用合同的漏洞来要挟对方，从而损害对方的利益。锁定了关系契约理论这个分析框架后，作者就很轻松地让读者明白，选择店铺的扩张模式表面上看是企业选择总部与分店之间的博弈关系，实质上是选择最优的“关系契约”。至于加盟店和直营店哪种模式好，根据“关系契约理论”，这主要取决于产品或服务的性质。如果连锁店经营的产品是标准化的，不用担心产品质量控制，那么加盟店模式是最优的。在加盟店模式里，总部和加盟的分店之间是市场关系，不是上下级关系。同时，分店是产权所有者，激励强度高，有做大做强的动力。因此，加盟店模式可以发挥自己快速扩张的优势，避免质量控制弱的缺陷。如果连锁店经营的产品或服务是非标准化的，产品或服务的质量控制就比店铺数量扩张更重要，那么直营店模式就是最好的。在直营店模式里，总部拥有分店的产权，对分店的控制力强，产品或服务质量标准容易把握；分店因为分到的利润少，所以激励弱，扩张速度慢。因此，直营店模式有利于严格控制分店产品或服务的质量，并避免直营店模式扩张门店数量乏力的缺点。总之，加盟店模式和直营店模式都是一种关系契约，各有利弊。对企业来说，哪种模式适合自己，哪种模式就是最好的。
《一切皆契约》提供了一种从不同的角度看待世界的方法，作者将前沿的经济学知识融入日常生活场景，让读者感受到“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经济学魅力，真正做到了“有趣、有理、有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