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境中的孤勇者——读《蛋壳乾坤：一家中国企业的全球突围（1923-19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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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境中的孤勇者
——读《蛋壳乾坤：一家中国企业的全球突围（1923-1949）》
◎禾 刀
在风雨飘摇的民国，有这样一家民营企业，自诞生起，面对洋商的技术封锁、市场挤压，迎难而上，在夹缝中杀出一条血路：其生产的冰蛋一度占领国内33%的市场份额，创立的CEPCO牌冰蛋畅销英国市场；不仅使鸡蛋跻身近代史上中国出口商品前三，还成为中国第一家大型冷藏企业。直到今天，茂昌公司的发展仍具有相当启迪意义。
在国困民贫的特殊时代，这家中国公司为何能在洋商一手遮天的蛋品市场中脱颖而出，并快速成长？又为何能够冲破国外层层封锁漂洋出海取得成功？这些疑问，都可以在《蛋壳乾坤：一家中国企业的全球突围（1923-1949）》一书中找到答案。
不抱怨，直面困难才能磨砺强者
1923年，上海八大华商蛋行（均为宁波籍商人开设）联合成立了从事冰蛋生产与出口业务的茂昌公司。茂昌创始人郑源兴从小接触鸡蛋和做学徒的经历，既教会了他蛋品生意经验，还磨砺了他吃苦耐劳、不怕困难的品格。
茂昌公司成立之初，正是在华外国蛋商风生水起之时。马寅初就曾指出，“领事裁判权的保护和中国海关管理的偏袒，外商在与华商企业的竞争中占尽优势”。按照1858年签订的《天津条约》，外商在中国内地采购产品，运往通商口岸，沿途可不予缴税。相比之下，“层层厘金关卡加重了中国商人的运销成本”，也会迟滞蛋品运输速度，不利于蛋品保鲜。
作者指出，洋商凭借强大资本实力，收购网络早就遍布传统产蛋区，极大限制挤压中国蛋品企业的生存空间；洋商冰蛋公司制作技术先进，还充分利用华商冷藏动车船舶缺乏的劣势，一度垄断着中国冰蛋的出口。反观中国公司普遍缺乏冰蛋技术和制作方法，要想通过远洋运输出口，蛋品冰冻保鲜就是一道跨不过去的坎。随着中国蛋品出口数量增加，欧美国家为保护本土企业，纷纷提高进口关税对中国蛋品予以打压。一些欧美国家还指责中国蛋品不符合卫生要求，大肆诋毁中国蛋品形象，甚至直接开设非关税壁垒，如“美国农业部就规定，进入美国境内的中国蛋品含铅量不得超过万分之一”。
形势逼人，但茂昌公司并不那么悲观。作者认为，至少在当时，中国蛋品产业具有两大优势，一是人工成本低，二是养殖基数大，蛋产量数量巨大。
市场份额从来不是来自竞争对手的拱手相让。对于茂昌公司面临的种种困难，郑源兴同大家一起，见招拆招，如他给一线收购蛋品管理人员充分授权，使这些人员在与洋商竞争中更加灵活，收购蛋品质量方面更有保证；花费巨资改进蛋品生产车间，大力推行标准化流水线生产，努力提升中国蛋品卫生质量；积极引入具有世界领先水准的冰蛋制造技术，实现冰蛋制造水平的突飞猛进；为规避沉重的“厘金”障碍，郑源兴申请了葡萄牙国籍，取得了葡萄牙商人身份。对于这一举措，郑源兴羞于自己的双重国籍身份，但为了与洋商站在竞争的同一起跑线上，又无可奈何。
不畏惧，洋为中用积极缔造强者
中国公司靠什么与洋商同台竞争，这是茂昌公司自诞生伊始便绕不开的难题。
1923年初，拥有世界领先冰冻设备的美国上海大美机冰厂破产。在郑源兴的积极推动下，承余顺记公司以20万元的价格将美商大美机冰厂的全部制冰机器收购下来，并在此基础上，成立了“上海茂昌蛋品公司”。作者通过调查发现，正是因为有了一流技术设备的加持，才有了成立茂昌公司的底气。此外，新成立的茂昌公司还吸纳了外籍股东12人，起步便实现了“洋为中用”。
作者指出，在茂昌公司的发展历史上，几个关键的外籍管理人才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美国人卡尔登于1923年受聘于茂昌公司，成为茂昌公司掌握冷冻与冷藏技术与设备、冰蛋制作技术与方法的关键人物。茂昌公司给卡尔登开出的月薪虽然只有规银500两，但特许卡尔登从茂昌公司与美国冷藏食品工业巨头斯威夫特食品公司交易中提取5%的佣金，此举无疑实现了收入与业绩的捆绑。加入茂昌公司的卡尔登不仅积极改进了冰蛋生产技术，还专门设计了装有冷藏设备的驳船，以便茂昌公司用于长江流域蛋品运输。卡尔登在第一个5年聘用期内就分得40余万元的佣金，这在当时已是天价。当然，这同时意味，在他的努力下，茂昌公司与斯威夫特公司的交易金额十分喜人。
自卡尔登之后，茂昌公司又斥重金聘请了英国人麦考尔、安格道尔等人。外籍工程师的纷纷加入，不仅有效改进了冰蛋生产技术，还设计了先进的冰蛋流程化生产、卫生管理制度与其他相关具体办法。特别是，他们按照欧美国家最新制定的卫生标准训练职工，严格要求员工在冰蛋的整个生产过程中始终保持卫生状态。也是自那时起，茂昌公司要求新入职员工提供健康报告，每年还会组织员工开展身体健康检查。此外，他们还规定，所有员工每天必须洗澡，公司还为员工配发了整洁统一的工作服装。不同于前面几位外籍高管专注于企业内部建设管理工作，英籍意大利人罗纳德·潘国祺有着深厚的社会资源和极强的协调能力。正是他的加入，茂昌公司终于突破了洋商的冷藏航运业务垄断问题，这无异于虎口夺食。
作者认为，茂昌公司以充分信任和尊重为基础，高薪、高提成与高股份占比并重，聘用外籍人士主持生产、企业管理、市场营销等，并充分调动其积极性，使企业解决了冰蛋的生产技术、冷藏运输与海外市场开拓等难题，同时充分利用固有的商业网络和本土的人和、地利优势，在中国鸡蛋收购市场上，构建了一个强大的鲜蛋收购网络，在与外商冰蛋企业的鲜蛋争购中占尽优势。
在作者看来，正是因为矢志努力和积极引入先进技术设备及人才，茂昌公司才能逆流而上，在洋商云集的蛋品市场中脱颖而出。1924年，茂昌公司凭借过硬的质量，终于拿到了向英国出口其所需冰蛋总额三分之一的配额。
不封闭，践行企业家精神成就强者
越是读到深处，越会发现，虽然郑源兴等人经商能力突出，但茂昌公司得以“完胜”洋商，并取得长足发展，本质上还是归功于上下均积极践行企业家精神，作者认为突出表现在三个方面。
首先，崇尚竞争与合作。茂昌公司不是吃独食的封闭者，它的诞生，本来就是宁波籍商人通过乡情乡谊抱团合作的结果。茂昌公司成立之时，和记、怡和、班达、培林、海宁等少数几家外商企业拥有掌握冰蛋的生产技术和制作方法的人才，且中国冷冻鸡蛋厂掌握在有卫生专家监督的外国人手里。面对困境，茂昌公司没有怨天尤人。茂昌公司想与洋商合作，但没有一家有所回应。当茂昌公司通过购买先进冰冻设备，聘请一流外籍冷冻技术和管理人才，实现产品质量的飞跃后，一些洋商慢慢打开了合作的大门。同样现象还体现在蛋品收购端。刚开始，洋商仗着自己收购网络的健全，对茂昌公司不屑一顾。茂昌公司不等不靠，将收购网络延伸到乡村，并赋予一线收购员更加灵活的定价权。在看到茂昌公司蛋品质量更好，收购量更多后，一些洋商于是回过头来寻求合作。对于这些，茂昌公司摒弃前嫌，积极合作。
茂昌公司的合作对象不囿于国内洋商，甚至包括世界工业冷藏食品巨头美商斯威夫特公司、阿穆尔公司、黄商洛士利洋行等知名企业，在这些知名外商的加持下，其商品覆盖美国、英国、德国、法国、意大利、日本、澳大利亚等当时主要蛋品消费国。作者指出，没有合作共赢的眼光和度量，仅凭茂昌公司单打独斗，断不可能实现这一宏伟蓝图。
其次，注重标准制订。一流企业做标准，二流企业做品牌，三流企业做产品。茂昌公司自诞生起，便立足追求极致。如斥巨资购买先进设备，引进外籍人才，在国外建立销售网络，通过市场强劲表现，赢得更大话语权。茂昌公司还与外商冰蛋企业一起先后在欧洲市场和英国市场上秘密组织实施了国际冰蛋卡特尔与联合销售辛迪加。通过这两个垄断联盟，茂昌公司不仅与外商冰蛋企业一起控制着欧洲与英国市场上的冰蛋销售，而且在这两个联盟中扮演着领导者的角色，在冰蛋销售与鲜蛋收购价格的决定、产量份额的分配以及其他交易规则制定等方面发挥着非常重要作用，成为国际冰蛋市场交易规则的主要制定者之一。
第三，坚持客户至上。这一点是老生常谈，但真正做到并不容易。当一些欧美国家指责中国鸡蛋卫生标准低下时，茂昌公司没有怨天尤人，而是下血本改进蛋品生产卫生条件，建立完善的卫生管理制度，确保茂昌公司蛋品卫生水平与洋商别无二致。当和记洋行向郑源兴投诉，茂昌公司的鸡蛋包装箱质量较差，易使鸡蛋破碎、易腐坏，而且浪费了不少装船的空间时，茂昌公司没有辩解，而是组织相关人员连夜改进，终于设计出保护效果更好，更节约空间的纸箱。这一包装创新成果后来还被其他外商纷纷仿效。
在书中，无论郑源兴个人还是茂昌公司，在践行企业家精神方面亮点颇多。所有商品的最终流向均指向市场，茂昌公司最能彰显企业家精神的地方，就是面对不公平竞争，不抱怨、不畏惧、不封闭，最大限度顺应市场规则，知难而上。在中国企业面临贸易保护主义抬头、技术“卡脖子”等难题的今天，本书围绕企业家精神所提供的一系列经济史侧写，或可带来一些灵感与启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