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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

6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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耗竭资源的发展思维何以如此强势

2017-06-01 来源:上海证券报
  《发展史》
  从西方的起源到全球的信仰
  (瑞士)吉尔贝·李斯特 著
  陆象淦 译
  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7年2月出版

——读《发展史:从西方的起源到全球的信仰》

⊙禾 刀

这是一则现在看来或许有些遥远,但在将来可能被视为极有前瞻意识的新闻:中东一些富国开始投资开发太空资源。外电报道援引麻省理工学院的一项研究成果,即太空中仅一颗小行星上的铂矿藏量就可能是地球一年开采量的175倍,价值或在250亿到500亿美元之间。如同从陆地走向深海,在尽最大可能占有资源的传统发展思维驱动下,哪里有资源,哪里就会吊足人类的胃口,人类开发资源的脚步便永不停歇,哪怕是那些遥不可及的星际。

对人类由此所取得的科学进步,瑞士著名学者吉尔贝·李斯特非但没感到欣喜,反倒觉得,如此以盲目扩大资源消耗的发展思路只会加速人类对自然的疯狂透支,最终很可能是我们生活的星球越来越不宜居。毫无疑问,《发展史:从西方的起源到全球的信仰》是本严厉批判传统发展模式的著作。吉尔贝从历史、遗传学角度出发,追溯“发展”理念从产生至今的演变过程,探寻“发展”的定义。通过厘清“发展”在不同阶段的不同进程,回应了“无增长”的争论及对主流经济范式的质疑,甚至质疑整个经济“科学”,最终认为可以设想存在一条“后发展”道路。

迷茫,传统发展模式之困

这似乎是一个最值得称道的时代。且不说科技发展一日千里,人类开始远足宇宙深空,曾被认为地球能供养的人口数量一再突破,至今已越过了70亿大关。至于生活中的变化更是琳琅满目——倘若我们偶尔回首几年前的一幕幕,总不免有恍若隔世之感。

当越来越多的人大奏发展凯歌时,吉尔贝却感到巨大危机扑面而来:地球上人均可利用淡水越来越少,人均可耕地面积锐减,已探明的石油仅可供人类使用数十年,原始森林被大肆砍伐破坏,温室气候愈加显著,极端灾害气象频发,物种灭绝加速……而从《京都议定书》到《巴黎协议》,被寄予厚望的全球气候协定,历经种种波折,迄今一些细节依然未能敲定。

十万年前,当智人从众多动物中脱颖而出,攀上生物链顶端时,人类疯狂消耗资源的脚步从此便不再消停。然而对环境的变化,人类对此要么视而不见,要么自欺欺人地认为,与增长和“发展”所带来的良好效果相比,“只是不得已而必要的小恶”。美国生态经济科学家科斯坦萨团队通过研究曾提出“增长的极限”的定值:33万亿美元——“如果全球GDP(当时)中涵盖环境和‘自然资产’预算,那么很可能会增长到33万亿美元。”

在以大肆获取资源为代价的发展思维下,人类对资源的占有只剩贪婪:如今“全球20%的人消费了我们这个星球80%的资源,而且为了维持这个体系的运转不得不进一步刺激经济增长,再动员至少4倍于此的额外资源”。虽然这些人占据着绝大多数以财富等名义存在的资源,但依然看不到满足的迹象。这也意味,另外80%的人则只能消费剩下20%的资源——有钱人树立了经济发展的标杆,但很可能也是无节制消耗自然资源的恶例。

显而易见,这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一方面是少数人——无论是北方还是南方——纸醉金迷,挥霍浪费,另一方面是被忽视的大多数人只能依靠极少的资源,缺衣少食,艰难度日,而人们却大肆赞扬他们能够如此完美地实施自力更生。”我们通常只把这些现象看成贫富差距,甚至赋予励志的动人内涵,却鲜见深入到资源分配不均本质层面的严肃批判。

正如科斯坦萨团队的研究结论,我们生活的这个星球表面看似资源丰富,实际上并非取之不竭、用之不尽。按吉尔贝的逆耳之言,如果人类不能从传统发展模式中悬崖勒马,不久的将来……也许人类根本就看不到有什么将来。

寻根,传统发展思维之踵

虽然并不乏学者指出当前发展中存在的种种问题,但很少有人回到发展的源头,钻研最初发展思维的形成。吉尔贝的特别之处,就在于从发展源头探析这一思维形成的过程,从而厘清传统发展思维为什么弊病丛生却依然被人顶礼膜拜不舍不弃。

吉尔贝直言不讳地指出,“发展”的大多数伪定义的主要错误在于普遍建立在这样的基础上:用一个人或一群人来代表社会存在的理想环境。言外之意,这样的定义并没有真正从整个人类生存角度出发,许多时候根本不可能兼顾发展的可持续问题。

细加深究不难发现,吉尔贝这话的背后还隐含了这么两大命题:一方面,发展应该是整个人类的共同追求,而不是少部分人,或者个别超级大国的发展进步,除非人类不视同类为自己的命运共同体;另一方面,地球资源是有限的,如果人类不对贪得无厌的私欲加以约束,即便有能力从星际中开发资源,但以现在这样粗放式消耗资源的速度,人类很可能等不及从星际中获取足够的资源,便把自己送上了一条不归路。

吉尔贝从宗教、哲学等多个角度,分析了传统发展思维形成的脉络。诚然,近代经济学的兴起,确实使过去那种血腥的发展模式表面看起来更为文明,但这种发展思路同样只是基于人类短视下的想当然,并未能真正综合各种因素,尤其没有充分考虑到资源的有限性。就此,吉尔贝诙谐地反问:“建设一个财富不断增长的世界的空想远比一个资源有限的地球的现实美好,不是吗?更何况这种空想改头换面,是以人们信以为科学的形式出现的!”这也就是说,人类至今形成的发展思维是以开发占有资源为重要前提,比如财富和幸福的体现就常以资源数量多寡为尺度。不能不说的是,人类引以为傲的诸多科学技术,本质上都会加快资源的消耗速度。

吉尔贝早就料到有人会反对他的这些观点,所以他一再强调,历史发展思维的形成与传播得益于神话和权力机器,这从许多历史传说和故事中都能找到痕迹,其中还不乏包装成英雄故事。近代虽然科技发展迅速,但“这种所谓经济学(依然)借助‘专家’、政治家、决策人的言论传播,推销他们的伪真理,将人们的精神格式化。同样的‘规律’被用来解释——通常是马后炮——某件事情及相反的东西,这并不重要,重要的依然是说服人信以为真。”

当人人开始迷信自古以来的发展思维时,传统的魔力便无所不在——“教条始终压倒了对现实的明智观察。换句话说,很不幸,信仰成为舒适的庇护所,免得提出种种麻烦的问题。”当传统发展思维成了一种不容质疑的宗教式信仰,即便偶有看透本质的智者,也会因蚍蜉难撼大树的顾虑,至而选择做传统发展思维的忠实信徒,不仅成本更低或许还可以从中渔利。至于那些传统发展思维的忠实信徒,则断然不会质疑他们所坚信的那些信仰。

突围,可持续发展之路

当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意识到资源紧缺会带来巨大麻烦时,一些国家开始采取了所谓的补救举措。比如针对森林面积急剧减少,人工造林便成为最火爆的话题。姑且不说这样的努力微不足道,人工造林并不能看成自然多样化的理想结果,因为人类只会按照自身的偏好,刻意挑选植被品种,结果很可能变成人工助长生态失衡,进一步加剧植物多样化的消失。或者可以认为,人类崇尚单一化、整齐化的审美标准,本质上只会加速消除植物界的“异己”,践踏植物的多样性。而植物失去了多样性,即便满目苍翠,可持续发展仍旧只是水中月、镜中花。

吉尔贝认为,一些能洞见本质的思维之所以未能得到充分重视,根本原因在于日益泛滥的“思想殖民”现象,即越来越多的人懒于思考,只贪图安逸享受,把饱食终日、钟鸣鼎食、肥马轻裘当成了毕生追求,结果,改造传统发展思维更加艰难。

吉尔贝并不是专于批判,针对传统发展思维积弊,他也提出了自己的真知灼见。在他看来,可以“通过重新调整收入和工作时间来减少失业,确立重新分配财富的资本运动,设定能源消费配额,禁止私人汽车,通过自愿接受的节俭来重建另一种生活质量,终止无节制的唯生产论。只要目的不变,我们可以放弃把手段改进得更加有效,如此等等”,同时“改善一切人的生活条件和社会正义并不要求增大对资源的耗费,而要求掌握资源者充分考虑到资源的逐步消失,适度地使用资源,或者进而让大家共享。因为资源属于大家,而不属于个人。这就要求走出盲目相信‘多’必然是‘好’的经济蒙昧主义。”

需要指出的是,吉尔贝提出的新发展思维,落脚点依然在“发展”两字,虽然被冠以可持续,但资源消耗依然会增长,只不过速度比过去变得更慢,将迫在眼前的资源殆尽危机努力后移,基于资源有限性的危机并未真正消除。还有,从个人层面,吉尔贝极力倡导“有节制的富裕”,看似不难理解,但对节制分寸的把握到底该作何界定,想必只能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