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里德曼的“世界观”和“观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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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谢谢你迟到：以慢制胜，破题未来格局》
⊙杰夫
托马斯·弗里德曼（Thomas L. Friedman）自有他的“世界观”。从《世界是平的》到《世界又热又平又挤》，还有令他声名鹊起的《从贝鲁特到耶路撒冷》和《凌志车与橄榄树》，他热衷关心宏大的话题，如地缘政治、全球经济、跨国公司、社会伦理、气候变化，也乐于且善于扮演全球化的辩护士。基本上，他是个温和的改良主义者，也是个积极的乐观主义者。当然，也很少有人像弗里德曼那样，能几十年如一日持续地、专注地“观世界”，并尽力将纷繁的现象与复杂的主题解释通透。
弗里德曼的同行，也是《纽约时报》专栏作家的大卫·伯恩斯坦（David Bornstein）曾提出“解困新闻学”（Solutions Journalism）路径，即新闻事件不仅要被客观报道，更要利用数据、案例和相关研究成果，去探寻解决之道。伯恩斯坦指出，“解困新闻学是致力于解决问题而并非只是发现问题的新闻报道。它倾向于报道那些对社会问题作出了成功或失败回应的事件”。“它不仅关注什么方案是有效的，而且它会基于理据和事实来说明该方案如何有效、为何有效。”以这样的方法论来看弗里德曼备受瞩目的新著《谢谢你迟到：以慢制胜，破题未来格局》（Thank You for Being Late: An Optimistic Guide to Thriving in the Age of Accelerations），亦是如此。这是弗里德曼的第七本书，也许是他玩笑话讲的“最后一本书”，他试图剖析眼下的时代，一个既被称为“后真相”（Post-Truth），也被批评为“假新闻”（Fake News）满天飞的时代，继而开出解除人们焦虑情绪的药方。
不管怎样，在这本迄今为止最具野心的新著里，弗里德曼要向人们揭示世界为什么成为了现在这副样子——用他的话来说，“人类正处在一个历史上最陡峭的拐点，也许在印刷革命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这样剧烈的转折了。”部分是出于自我的智识上的华丽冒险，部分则是作为知识分子的身份使命，弗里德曼有清晰的写作意图，那便是，除了告诉大家原因，还要提振信心，一切总会好起来的。面对社会的剧烈变化，既然无法抽离，倒不如拥抱未来，享受其中。然而，单纯的鼓励没有说服力，也缺乏指导意义，面对困惑的时局，人们需要鞭辟入里的说明。
弗里德曼提到，2010年，他偶然翻出《世界是平的》初稿，惊奇地发现，Facebook居然不在里面，“Twitter”只是个象声词，“云”（指云计算）还是天上的云。而就在2007年，随着苹果第一代iPhone手机问世、谷歌安卓系统（Android）启用，亚马逊Kindle电子阅读器出现，一系列创世纪产品的叠加效应，加速了变革的移动互联乃至今天智能科技时代的来临。素来观察敏锐的弗里德曼意识到，当世界这台机器运转如此之快，而且越来越快，那么，其背后的动力源又是什么？再进一步追问，不同的人和文化又将受到怎样的影响，以及如何回应？
《谢谢你迟到》便是在这样的思维刺激下产生的。另一个促成的诱因，是弗里德曼在一次与读者交流专栏写作心得时产生的想法。他对那位“上门讨教写作技法”的读者说，新闻的作用是为了告诉读者发生了什么，而专栏的作用是引发读者的反应，要么制造热——激起他们的情绪；要么制造光——向他们阐明事实或观点，最好的结果是两者皆有。“光与热”的目标指代，在美国新闻业内算是一种共识，也是业界精英孜孜以求的标准。美国传奇主持人、记者迈克·华莱士的书就用到了——《光与热：新一代媒体人不可不知的新闻法则》。
那么，弗里德曼究竟在这本书中想跟大家分享什么？根据他的观察，推动这个世界加速的力量有三种：技术进步、国际市场和气候变化。乍听好像没什么新鲜，至少不如当年提出简洁有力且响亮的“世界是平的”那般来得富有创见，即便拿它与埃里克·布莱恩约弗森新近出版的《人机平台》相比，也显得平淡无奇。后者提出，影响今后世界趋势走向的有三个因素，分别为：机器、平台和大众——真的是这样吗？弗里德曼其实给予了深入巧妙的解释。这三种因素如何相互作用，彼此加速，彼此复杂化。比如，在尼日尔，气候变化正在破坏农作物。即使技术的发展能帮助更多的儿童生存下去，但到2050年，这里的人口将从1900万上升到7200万。问题是，那7200万很可能全是饥饿人口。在贸易层面，技术和市场往往制造“假象”。比如，一个宅在家里的极客很有可能对道琼斯指数造成巨大影响……弗里德曼警告说，一切都在加速，世界正在高速旋转。目前至少已有100亿件事情和互联网有关——这可能不到未来预期的1%，因为越来越多的汽车、小工具和个人都会和物联网发生密切联系。对比以往，如果说过去需要几代人来适应这样的变化，那么今天人们只需10年到15年即可。换言之，弗里德曼对人的适应力和可塑性自信乐观。
《谢谢你迟到》汇总了弗里德曼对当前世界的观察、思考和诊断。他一再强调，技术发展呈阶段性，由一个平台到下一个平台。但并非所有的平台都是平等的。2000年左右，技术让网络连通更迅速、简单、免费，且无处不在。2007年左右，技术让复杂性变得更快速、免费、简单。这两次飞跃构成了人类、机器、群体及流动力量的重大转折点。这是继工业革命打破行会体制、创造新的工作模式后的又一次突破。因此，职场正以我们从未经历过的速度，在前所未有的范围和规模上实现全球化、电子化和机器人化。几乎每个行业都受到了这一进程的影响，这对我们提出了根本性挑战：如何教育人们工作，如何在工作中管理员工，以及如何帮助员工适应这两种新的现实。
弗里德曼给出了几个方向性建议，提醒人们关注新的地缘政治，因为“地球村”的纽带，遥远地方的政治风险会迅速扩散到我们身边，就像传染病一样。他也提议人们重视新的社区，通过加强人际交流、沟通、商谈，学会妥协、信任、巩固家庭的重要性，无疑，这是重塑美国传统价值观的倡议。他还告诫世人，面对“与机器赛跑”，人要终身学习和努力成为跨界高手，未来的领导岗位是给那些能整合全球团队，打通科技与人文、有远见、有洞察力和感召力的“新人类”准备的。这番建议与托马斯·达文波特（Thomas Davenport）和茱莉娅·柯尔比（Julia Kirby）合著的《人机共生》中的结论大体一致。
《谢谢你迟到》所讨论的都是严肃的、宏大的话题，但在论证过程中有时却显得不够严谨，往往是拉拉杂杂，有太多资料堆砌、情绪铺陈。若说这是写作风格（策略），当然无可厚非，只是过多面上的闲言碎语，会阻碍读者获取真知灼见的效率，而且容易过犹不及。至于对世界真的还能好起来吗的解答，就有评论者不敢苟同。彭博新闻总编米思伟（John Micklethwait）的说法是：“弗里德曼在书里提供了一份清单：18件美国政府应该完成的事情——从建立一个支付方统一的医疗制度到推进自由贸易和基础设施建设。这份清单上的事，如果华盛顿的政客们能好好完成其中四分之一，美国应对变化的能力就能提升好多了。弗里德曼认为这些变化是很快会发生的，他显然还是太老实了。当被问到为何有些生物系统能够茁壮成长，环保主义者阿莫里·洛文斯（Amory Lovins）回答：主要是因为它们适应性很强。我想，恐怕很难将华盛顿的政治圈归入到适应性强的范畴中吧。”总之，米思伟并不认为读完弗里德曼的新书，会有“明天更美好”的信心。人们只不过是迎着飓风跳舞罢了。
面对各种复杂问题，有些还是根深蒂固、盘根错节的顽疾，哪有包治百病、药到病除的速效药？倘若换个心态，从阅读中纠正或加深对外部现状的认识，那么该书的价值就已然体现了。为什么在明明一切都很快，讲求迭代创新的今天，对于迟到却要心存感激呢？弗里德曼是这么回答的：有时候我约别人一起吃早餐，对方会迟到10至15分钟，他们总会有各种各样的理由来解释。有一天，我的朋友迟到了20分钟，他一见到我就开始道歉。我对他说：“实际上，因为你迟到了，我才能听旁边一桌的对话，才能观察陌生人，太有意思了。最重要的是，我可以把脑袋里那些混乱的思绪连接起来。所以，谢谢你迟到了。”
弗里德曼有一句他很喜欢的话：“当你让一台电脑暂停，它便停止了；当你让一个人暂停，他的思绪就启动了。”笔者以为，其实这是本书隐藏的主题：有时候，欲速则不达，慢也是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