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约克大学金融学博士,现任教于上海大学国际工商与管理学院
人类经济活动中充满了泡沫,马克思认为价格是商品内在价值的外在表现形式,围绕商品的内在价值上下波动。最近20年来,西方金融理论则试图用金融行为学模型来解释金融市场上泡沫的产生和形成,以及最终的破裂。普遍的观点认为,当投资者的买入资产行为不是基于资产的内在价值,而是被诸如市场噪音、投机性因素等其他的因素所推动时,金融市场上就有可能形成泡沫。除非这些噪音投资者的流动性用尽,或者市场上的流行的观念的转变,泡沫都不会破裂,会一直维持下去。但是对泡沫的破裂会如何对金融体系乃至整个经济的体系产生影响的机理和后果,在学术界却始终缺乏共识。
在英国求学时,担任金融市场那门课的老师Mike Wickens ,是英格兰银行货币政策委员会的成员。在他讲到泡沫理论的时候,我曾向他提出一个问题:“金融市场的泡沫会扭曲价格信息,造成资源的配置浪费,那政府如何制定相应的政策,尤其是货币政策来消灭泡沫从根本上来避免泡沫对经济的不良影响呢?”Wickens看着我,笑笑说“谁会自找麻烦去消灭泡沫,让他自生自灭不好么?”当时我对这句话理解不是很透彻,但是现在体会起来,却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了。
金融市场有其自身的内在规律,不确定性是其核心内容。各个种类的市场参与者对市场不确定性的不同看法,构成了金融市场上各个利益相关的方面。正是由于市场的不确定性和金融市场主体的差异性,金融市场上的各方博弈才能够继续下去。在一个大家观点高度一致的市场中,交易是不可能存在的。如果希望有第三方的力量去干预市场,使得泡沫根本就无法产生,那无异于生活在骑士世界中的堂·吉诃德,试图通过挑战风车来战胜想象中的恶魔了。如同自然界中,永动机是不可能存在的,让市场上投机泡沫彻底消失,也只能是某些人的一厢情愿。诚然,政府干预在凯恩斯经济学中被认为是看得见的手,可以在市场这个看不见的手失去控制的时候,发挥弥补和代偿作用。但是最糟糕的情况可能是,政府干预这只“看得见的手”变成了“闲不住的手”,结果就是多做多错,少做少错,费力不讨好,本来出自好意的政策,却惹来市场非议一片。“一放就乱,一抓就死”的宏观调控怪现象,恰恰就是“闲不住的手”所带来的。政府更应该做好本职工作,而不是越俎代庖地干预市场。
这回次贷危机,刚好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分析样本。为什么房地产市场的泡沫破灭,就居然会对实体经济带来如此巨大的冲击呢?还是说美国,从上世纪70年代中期开始,仅房地产的泡沫就有4次,但真正引发大麻烦的却是只有这一次次贷危机。Gjerstad and Smith 在《华尔街日报》的文章列举了一个有趣的数字。当1999年至2000年互联网泡沫破灭的时候,美国股票市场缩水的财富为10万亿美元。而这次美国房地产价格下降导致了大概3万亿财富的蒸发。仅从财富缩水的角度来看,房地产泡沫破灭的负向冲击只不过相当于当年股票市场泡沫破灭时的三分之一。 但是,这两次金融市场泡沫破灭的后果却大大不同。通行的衡量金融体系健康的BKX 指数,在互联网泡沫时期,只不过下跌了6%;然而从2007年到现在,BKX指数已经下降了超过75%。两相比较,不能不令人咋舌。Gjerstad and Smith 认为,这个显著的差异就在于,互联网泡沫破灭杀伤的主要是金融机构和个人投资者,他们一般都有足够的财富来缓冲这个负向冲击,但房地产泡沫的破灭,受到杀伤最大的恰恰是穷人。在这次的次贷危机中,大家可以观察到,美国房地产中价格下降最为巨大的部分,恰恰是整个房地产市场中的低端部分。Gjerstad and Smith因此得出结论,如果受危机打击的是一个社会中的低端收入群体,整个金融体系受到的影响将是最大的。
这两位学者的研究再清晰不过地证明,政府把社会安全保障网编制的更加牢靠些,努力用完善的税收和转移支付机制来实现整个社会的分配正义,是维护社会稳定、健康发展的最可靠保障。至于各种资产泡沫的形成,发展,破灭,政府不必人为主观地去介入。不妨持一种超然的态度,“笑看花开花落,坐望云卷云舒”,尽力做好监管,提供适当的公共产品和社会服务,让属于市场回归市场之手。
世上没有永动机,也不存在没有任何泡沫的市场。政府干预这只“看得见的手”不该变成“闲不住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