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 立
前几天,一位媒体圈的朋友约我写稿,主题是以美国主权债务危机的教训反思中国地方债。尽管我对此次美国债务危机充满了学术上的兴趣,已在上证报连发两篇随笔似还意犹未尽,但还是婉拒了。原因是,我认为美国的主权债务危机与所谓的中国地方债“潜在危机”,无论在性质、机理还是在影响上,都不可同日而语。现在把这两件事放在一起议论,既不利于解析美债危机,也不利于正确认识我们自己的问题。
然而,部分主流经济学家并不这样看,最近就读到这样的文章,一方面“藐视”美债危机的危害,另一方面却对中国地方债问题忧心忡忡。这些经济学家担心地方债的原因,归纳起来大致有这么两点:规模过大与债务盈利能力有限。负债规模大,自然违约的风险也大;而绝大多数地方债投向了利润很低(有些甚至根本就无利润)的基础设施项目,当项目的盈利无法抵补债务本身时,潜在危机就将变成现实危机。
对于这些观点,我实难苟同。首先,规模不是造就违约的决定因素,违约风险应是能力和意愿的函数。举个简单例子,百万富翁向你借100块钱(假设此人无外债),你不会担心违约;而一个身无分文的人向你借一分钱,你都不愿借,因为他首先连起码的还款能力都没有。这和借债规模有什么关系呢?
对中国的地方债,规模不是最可怕的。经济学家们由美债危机联想到中国地方债问题时,完全误解了美债危机的根源,美债危机表面上看是由“是否提高上限”引起的,但根源却是在于“美元的国际主导地位与美元持有者避险需求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从这个意义上讲,拿美债危机说中国的事,从根本机理上就是南辕北辙。
不过,说到能力,可能有人认为经济学家们担心的第二个理由是成立的,因为那是针对中国地方债偿债能力的,负债投资的项目不赚钱,哪来的还债能力?对于这个问题,我觉得不应从表面上看,而是应深入其中探其究竟。如果地方债是“收入债券”,那么投资项目的盈利能力确实是保证还款的最直接源泉。但到目前为止,中国的地方债大多是以地方政府信用作担保的“政务债券”,这类债券的清偿来源是地方政府的财政收入,只要财政收入不出问题,债务偿还一般是有保障的。因此,分析地方政府偿债能力,就不能简单地把偿债与项目盈利联系在一起,而应把偿债和地方政府财政收入的整体能力放在一起来分析。
不过,这里面仍有一个很严肃的问题有待探讨:如果地方政府负债投资不能获取丰厚利润,如何保证财政收入的整体能力呢?其实,政府负债投资不一定非要盈利,只要投资得好,照样可以增强政府财政收入能力。当初上海开发浦东,市政府斥巨资在黄浦江上建了两座连接浦东新区和老城区的桥梁。按照投资就要获利的思想,桥梁建好后即设立收费站,通过过桥收费抵补建设投资,然而一段时间之后人们发现,以当时的交通流量这样收下去不可能在债务存续期内偿还债务,而且浦东开发也没有因这些桥梁的开通而兴旺起来。不久,上海市政府决定取消过桥收费,干脆把桥梁作为免费的公共基础设施。结果,桥梁虽未能直接获利,但浦东新区的开发却红火了起来,市政府也因浦东的开发而大大增加了财政收入能力,用于建桥的几十亿早早就清偿了。
这个案例的科学道理在于,横跨黄浦江的大桥实际上就是浦东开发的一系列看涨期权,用于建桥的费用实质上就是上海市政府“购买”这些期权的期权费,你拿了期权还要对期权的标的物收费,就好比逼着浦东这只股票向外分红,期权本身的价值大贬不说,浦东开发的价值也在剧减。而取消收费,其直接意义就是浦东开发这只股票不向外分红了,人们争相持有这只股票,反过来这些股票的看涨期权(桥梁)也价值大增,还用愁还不上债务吗?
因此,地方债投资是否是盈利项目不是问题,问题是这些投资项目能否成为地方经济发展的看涨期权,如果能,即使项目本身无盈利,地方政府依然有能力通过财政收入的增长来清偿地方债。干吗非要盯着政府投资不赚钱这件事不放呢?这种情况和眼下的美债危机就更无相似了,美债的问题是政府举债投资的那些项目既无法实现经济增长,也没能有效地成为助推美国经济发展的看涨期权,从中如何折射中国地方债的问题所在呢?岂不是风马牛不相及!
问题还远不止于此,用美债危机来折射中国地方债问题还忽略了一个更严肃的问题:美债危机的危害。美国主权债务如果真的发生危机,其影响的将是全球经济,这是美元的国际地位决定的。而中国的地方债问题,充其量是中国经济的内部问题,两者怎能等量齐观?我反对拿美债问题说中国的事,就是担心由此引发的混淆视听以及由此产生的思想混乱,至于那种把股市下跌归咎于中国的地方债,而全然漠视美债危机的影响的观点,则显得更加无理了。
(作者系哈尔滨商业大学金融学院金融工程研究所所长)